初晴納悶地轉回身來，問：“你為什麼不想練字？”
初晴的一句話像一道閃電一樣，劈開了柯冬混混沌沌鬧成一團的腦細胞。“是呀，總在想怎麼辦？為什麼不想想自己不想練字的原因呢？”柯冬靠在老槐樹粗糙堅挺的樹幹上，眼睛越過眼前，一直看向遠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練。大概是我坐不住吧？嗬嗬，我覺得自己不是練字的材料！”
“你怎麼就斷定自己不是練字的材料？你練過嗎？沒試過怎麼可以輕易下結論！”初晴收斂了笑容，眼神淩厲起來，說出話來咄咄逼人。
柯冬忽然感到了一陣煩躁，他揮揮手，不知道是驅趕煩躁，還是驅趕初晴：“煩死了，煩死了，我不知道，什麼也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一邊去，不要來管我！”
“我們是偵探小組的成員呀，要共同進退，互相幫助的！你再想想……”初晴還在試圖說服他。
“想什麼？我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的兄弟偵探小組，你硬要插進來，搞什麼嘛？你參加，我退出，還不行嗎？我不做偵探了，我也不研究筆跡心理學啦。你大班長寫字好，喜歡練書法，你去研究呀，少來煩我！”
初晴愣住了，嘴角抽動了幾下，不知道是想笑一笑緩和氣氛，還是生氣了想發作。她尷尬地說：“那，那，你就自己……嗯，我……我退出，我退出——反正，你也一直不歡迎我——”話沒有說完，轉過身匆匆地走了。
柯冬懊惱地坐在地上，脊背軟塌塌地靠著樹幹，看著初晴的背影。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非常留戀這個背影，留戀這個大多數時候很穩定很果斷的聲音，有這個聲音的陪伴，自己會好受一些。可是，讓自己搞砸了，她，走了，被自己趕走了。
上課鈴響了。柯冬爬起來，離開老槐樹，走進教室。如果他能回頭望一下，會發現，他的情緒，他的心事仍然留在老槐樹下，盤旋呻吟著。而他，帶上自己的偵探麵具，離開了有心事的自己，走進教室。
不要問我“為什麼”
晚上做作業的時候，柯冬猶豫了一下，還要不要繼續用各種筆寫作業？雖然老師說支持他，但是……他歪著頭看著窗外，手指頭把筆一根一根地撚過。最後他決定繼續。是因為“偵探”這個名頭太響亮，太過吸引人？還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靜靜地發呆的樣子，不像一個男子漢？他想不清楚，也不願意去想清楚。
說實話，柯冬也試過平心靜氣地用筆寫字，去體驗尋找內心的感覺。可是，當他真真正正想把心靜下來的時候，心裏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大概是在肚子裏的左下角，貌似那裏不是心髒的地方呀？記得書上說了，人的心髒在左胸，可是自己怎麼感覺心在肚子裏的左下角呢？
不管它了，反正就是那麼一個地方，隱隱作痛，就像是有個什麼尖尖的東西要破土而出，拱出小小的尖利的頭來；又好像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一個繩頭，在心上麵晃來蕩去的，像是要把心尖上的某一塊揪起來，捆住。心尖上的那個地方就隱隱作痛，隱隱地恐慌著，有預感似的躲藏著晃來晃去的繩頭。
哪裏來的繩頭？心尖上怕的是什麼？為什麼想要靜下心來的時候，痛和恐慌就會馬上出現呢？
他也想過把字一筆一劃認真寫好，他知道自己可以寫好。就像很小的時候搭建積木一樣，讓每一塊積木呆在它們應該呆的最完美的位置上。讓它們，平淡的它們堆砌成一座美好無比的建築。那個時候，他的眼裏隻有積木，積木映在眼裏的倒影，積木握在手裏有棱有角又有著木頭的厚重溫度的感覺，90%的木頭香味兒摻雜了10%的油漆味道纏繞在指頭尖兒上，慢慢地擴散到自己身邊。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心底眉梢，所有的感覺都是積木，仿佛連自己都隻是一塊積木而已。
練字也需要這樣一種感覺，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就沒有了那樣一種感覺。也不對，是再也不能真切地體會到那種純粹的感覺，柯冬把它叫做“純粹”，大概當時他還沒有辦法理解物我合一的感覺吧。不過，有一天，偶爾翻看表姐的初中語文課本，裏麵有一篇文言文，叫做《童趣》，磕磕絆絆地讀完之後，他忽然就和作者產生了一種親近的感覺，雖然，他們倆相隔兩百多年，這個字三白的沈複先生用幾句話很輕易地打動了他：“時有物外之趣……神遊其中，怡然自得。”這個時候，柯冬才理解了物我合一的境界。
真的呢，如果自己能達到物我合一的化境，就如同武俠小說裏麵宣稱的，“心到意到，意到刀就到。”像小李飛刀一樣，眼睛看到對方的咽喉，心意裏隻這麼一想，刀便沒入那個咽喉裏了。柯冬被古龍描繪出來的畫麵激動著：要是自己也和手中的筆心意合一呢？可是，柯冬血管裏熱騰騰的血液開始降溫，那功夫是作家杜撰的，嗬嗬，俗話說得好：那是狗肚子裏瞎編的，不可信呢！哪有那樣的功夫，就是有，也得練，李尋歡不就是沒事就拿著小刀刻木頭嘛。一邊想念初戀女友林詩音，順便還把功夫給練了，一舉兩得。
好吧，好吧！柯冬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腦細胞信馬由韁跑遠了，趕緊歸攏回來寫作業吧。
自己也挺喜歡那種物我合一，神遊其中的感覺的，為什麼長大了卻找不到了呢？尤其是在寫字的時候，那種痛，那種恐慌總是催著他隻能讓筆匆匆劃過紙麵，不能細想，也不敢細細品味，留下一些歪歪斜斜的勉強叫做字的筆道。爺爺練書法看起來是一種享受，想必爺爺不會理解自己為什麼不把練字當作享受。其實自己也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精雕細琢每一個筆畫的時候，體驗到的卻是恐慌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