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個腳步近到了眼前,田這才看清來人。

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頭發有些淩亂,沒帶任何東西。

田對陳久說,是靈。

男人看了一眼陳久,陳久也看了一眼男人。確認陳久看得見自己之後,男人說,你晚上在這兒做什麼?

陳久說,我來送一個朋友。

男人說,雖然靈會把人帶走隻是一個傳說,但是這麼晚了,山上也不安全。

陳久說,再坐會兒就走了。

男人說,如果我也有朋友肯這麼送我,就不舍得死了。

他頓了一下,說,你有興趣聽我的故事沒有?

陳久說,你坐下說吧。

男人在火堆前坐下,把手伸向火堆,臉上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如果不死,下個月就三十五了。工作了十幾年,現在正好是最難做的中層。在公司裏,裏外不是人,壓力大到開始掉頭發,晚上覺也睡不好,每天最害怕起床麵對現實。以前我交過女朋友,但拖了太久沒結婚,吹了。她現在孩子都有了,還好沒跟著我。四年前,我被大學學弟帶進了GAY圈。大家都是隨便玩玩就算,結果我倒是每次都動了真感情。對方見你動了感情,要不立馬走人,要不變著法子玩你。我輸不起,漸漸的不玩了。以前常常想,再等等再等等,總歸能遇到陪著自己的人。現在我等到死了,也沒等到。

陳久說,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男人說,問吧。以後見不著了,回答你也不要緊。

陳久說,你是自殺嗎?

男人說,不是,是急症,死在醫院。自殺也想過,麵子上掛不住。

男人停頓了一下子,說,挺沒勁吧,我這個故事。講出來也沒趣,看上去也沒趣,整個人生就這麼著了,沒有可憐到要別人同情,也沒有任何值得人羨慕的幸運,就和白開水一樣活到了頭。

陳久說,你沒有任何留戀的事嗎?

男人說,……沒有。我也該走了。

他說著,站起來,對陳久說,你也早點回去。

陳久說,我就走了。

男人沒等陳久說完,便向山上走去。背影一下子就融入了黑暗之中,再也無處可尋。

田問,他會想坐下來說話,怎麼又走得那麼急。

陳久說,他是憋在心裏難受,才把故事說出來給我們聽。他自己知道他的一生故事性不強,隻能這麼快速地說。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沒有那麼強的故事性,和別人說,別人不會覺得怎麼樣。這當中的痛苦隻有冷暖自知。那個男人,他一定有記憶最清晰的一次失戀,記憶最清晰的一次被玩弄,這些痛苦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陳久添了點幹樹枝進去,原本有些熄滅的火又變旺了。

冷暖自知,田在心中想著這句話。

他站起身,對陳久說,我也要走了。

陳久抬起眼睛看了田一眼,說,隻要往前走就好,會去到那個地方。

田說,再見。

陳久回答,再見。

田轉過身,朝山上邁開步子,踩著樹枝的腳下發出“劈啪”的聲響。眼前是一片蔓延開的黑暗。

第五十一章 林間

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林間吹起了輕風,樹葉間或發出沙沙的聲響。夜晚變得越來越寒冷,早晨吸收掉的熱量這時早已消耗殆盡。

麵前的柴火一直在燃燒,閉上眼睛,在火光的熱度中也能感到霧氣慢慢地從頭頂的樹葉間升騰出來,融入漆黑的空氣中。

林間沒有一絲鳥獸的聲音,隻聽見柴火發出的劈劈啪啪。陳久從上衣口袋中掏出煙,把煙胡亂塞入嘴裏,用手遮著風,點煙。打火機上小小的火焰一直被風吹熄,點了很久也沒有點燃。陳久放下打火機,看著麵前的火堆,這才想起來自己幹了件多麼愚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