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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點小雪,城市的交通變得糟糕起來。厲預聲抬腕看表,也許自己不能按時返回辦公室,全球視頻會議要被迫推遲。就在這時候,DAISY遞給他電話:“厲先生,是CCD的董秘。”

他微微有些意外,接過電話的時候聽見嘀的輕響,是切換線路,他未及多想,電話裏已經傳出陌生而熟悉的聲音,略略有些遲疑:“預聲,是我。”

一瞬間厲預聲有種恍惚的感覺,像是車窗外的雪光泠泠,反射在眼底,白得幾乎炫目。就像那年在瑞士,他沒有戴墨鏡,一直到最後望出去,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盲。

“哦……”他拿捏不好語氣,隻得隨隨便便的說:“最近好嗎?”

“挺好的。”樊江寧頓了一下:“聽朋友說,你最近搬家了?”這麼多年了,他說話還是那樣字字斟酌,似乎帶了寫程序的慣性,哪怕一個字不嚴謹,整條命令行就是錯誤,原來厲預聲就總笑話他:“人家是咳金唾玉,你是珠玉卡住了喉嚨。”典故並不新,可是不管他說什麼,樊江寧總是笑笑,他笑起來也淺,像女孩子似的抿著嘴,有種認真的神氣。

其實樊江寧一點也不娘娘腔,用張昆鵬的話說,樊江寧雖然斯文,但有股殺意。確實如此,厲預聲見過他跟手底下人開會,隻要他往長長的會議桌前一坐,一幫新舊臣子,不論老幼中外,個個斂氣屏聲,聽他斯斯文文慢慢道來。任憑他咳金唾玉也好,珠玉卡住了喉嚨也好,會議室裏掉根針都聽得見。厲預聲自己做董事長兼CEO,知道管住這麼一幫狼子野心的家夥有多麼不易。樊江寧看上去好似靦腆,可掌控市值比L&V還要高的IT帝國,一樣揮灑自如得心應手。

“對,最近剛搬了一次家。”厲預聲覺得自己說話漸漸流暢起來,語調也輕快起來:“怎麼?有喬遷禮物送給我?”

“不是。”樊江寧還是不習慣他和他開玩笑,很快就說:“我們公司北京這邊有個高管,原來和你是鄰居,今天他請我到他家裏做客,吃飯的時候他提到,你搬家了。”

厲預聲知道樊江寧一定是有點略微不安,他不安的時候說話語速會快起來,並不會快很多,而且普通話裏麵會帶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南京口音。樊江寧是南京人,普通話卻說得非常標準,幾乎沒有南方人平卷舌不分的毛病,後來厲預聲才知道,這完全得宜於他有個普通話一甲的播音員母親。前幾年L&V和CCD在增值業務上鬥得死去活來,L&V戰略企劃組曾經全麵收集和整理過樊江寧的資料,從他的家人到他的血型性格弱點,甚至連他小學時的老師寫的評語都被搜刮出來,統統分析了一遍,那份長長的分析報告至今還存在他的硬盤裏。

戰略企劃組的那些所謂專家可能不知道,這世上最了解樊江寧的一個人,其實是他厲預聲。

他知道無數戰略分析調查不到的細節,無數樊江寧不為人知的一麵,比如樊江寧喝到某個牌子的香檳時會牙痛,吃生蠔會過敏,吃烤蠔不會,打領帶可以打出二十多種花樣,還有領帶他可以三秒鍾打好……而拆領帶呢,他會慢吞吞拆上一分多鍾,仿佛解的不是領帶,而是心事似的。考慮問題的時候樊江寧喜歡用手撫著袖扣,還有,在公眾麵前他從來不抽煙,但躲在真正安全的地方,比如家中的洗手間裏,偶爾會來一口。厲預聲覺得他永遠有種天真而執著的神氣,最喜歡的書真的是程序員手冊,呆板得要死的工科男生,雖然他自己也是工科出身,但很多人覺得他氣質更開朗,不像樊江寧那樣靦腆。隻有他知道,樊江寧其實也很開朗,真正開心的時候,他會孩子氣的大笑,不像平常麵對鏡頭的那種,而是真正的開懷大笑,連最靠裏麵的一顆虎牙都會露出來,尖尖的,像隻小老虎,似隱約有狂放的青春閃光。而如果真正生氣了的話,樊江寧會麵無表情的走到冰箱前,拿出冰塊,安靜攥在手心裏,一點點看著它化成水,從指縫間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