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有些不妥,甘書又不在身邊,正要轉身離去,四周又忽現起霧,五十米開外的地方都顯得蒙矓,景色非常怪異,都可以肯定我又碰上非人的東西了。

是褔不是禍,是禍擋不過,我一咬牙,回頭向聲音的來源走去。隨著我的移近,三個越來越清晰的輪廓出現在視線範圍。

那是一個頭破血流身上也血跡斑斑的男人,長得壯,皮膚黝黑,看來是個幹體力活的,我隻能肯定他實際年齡會比看起來小。此時他神情惶恐,雙手在空中亂舞,像是要抓著什麼卻抓不著,口中念念有詞,仍然重複在說道歉的話。

在他麵前有一男一女,看來像是一對年輕夫婦,臉容無比清晰,嘴角流血,雙眼瞪視著男人,兩人的盤骨以下部位卻已變形,腳掌與膝蓋都朝著不自然的方向扭曲,一片血肉模糊。他們似聽不到男人的道歉,或許是聽到了卻不為所動,表情不忿,似有血海深仇。

也許真的有仇!

當--

當--

當--

不知哪來的,就像是古裝劇才山現的打更聲,這種打更聲總是伴著 “風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對白而來,現在聽到的打更聲聽不出遠近,也沒有我回憶中的對白,又是一種蒙矓的感覺。

這打更聲像是一種訊號,那兩夫婦終於動了一動,我看到他們背後的霧消散了一些,我以為會露出公園原本的風景,但此時又有另一個投影顯現。投影逐漸清晰,那是一個房間,有一張小床,可能是打了個小燈,房間的布置還是看得到一二,似乎是處小孩子的房間,看家境還不錯的樣子。

那兩夫婦盯著床上的小孩看,表情透露著慈愛及寵溺,與此同時,小孩的臉在投影中被放大了一些,就算燈光昏暗,影像還是清清楚楚的,我覺得很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隻肯定不是生活圈中認識的孩子。兩夫婦向那投影走去,身上的血跡以及肢體的異常,一瞬間收拾幹淨,剛才看到的血肉模糊都像是幻覺。

當那對夫婦連同投影一起消失的同時,我想起了,那個小孩就是前幾天在公園見過麵的那個,事情連結起來,那對夫婦就是他的父母了吧,就是因車禍而喪生的那對夫婦。我不能確定,但猜測今天可能就是甘書所說過的第七夜,死去的人會回去看他最掛念的人。

再看不住道歉的男人,很可能他就是那個麵包車的司機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對著空氣使勁道歉的男人尤其顯得淒涼,我現在才注意到司機的背後也是有一幕投影。

那個影像之中,沒有燈光,卻曉得那裏是個布置簡單麵績不大的家,環境不比剛才小孩子房間看到的,那家中的飯桌上放了一份飯菜,放得整齊,看得出是刻意做的而不是剩菜,依份量來看給是一個男人剛好,大概就是家人為眼前這男人做的了。

“那麼他的家人呢?” 我心這麼一轉念,那投影像有感知似的,出現了一對母女的畫麵,那個女孩子比剛才那兩夫婦的孩子要大一些,正靠著母親睡著。那位母親年紀也有三十了吧,她正摟著孩子,把被子的一角壓緊,似是不讓被窩的溫度留失。此時我便聽到女性的低泣聲,不難想象正是那個母親怕吵醒懷中小孩而壓抑著哭聲。這景象看得我心裏很不好受,真想做些什麼幫忙。

司機終於動身,卻不是望向投影,而是好像突然意識到我的存在似的,轉頭往我這邊看,嘴上的道歉依然沒消停,甚至乎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他的手依然在空氣中舞動,配會卻步似是要向我這裏伸展過來。就在他的手指幾乎要碰到我時,有什麼東西擋了他一下,他整個身子變得虛幻起來,他整個人退後了幾步,過了一會,他的身子又變回實在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車禍是意外,誰也不想,但又的確是這男人所引起的,所牽連的不隻是好幾條生命,更是幾家人的生活與人生。

道歉並不能挽回生命。

“我原諒你。”

但是接受道歉,至少可以不讓仇恨占據了靈魂。

司機一怔。

“我說,我原諒你。”

“啊……謝謝你謝謝你……”

司機終是停止了道歉,又千謝萬謝了我一番,便轉身往投影裏走,到他消失在投影中時,四周的迷霧便開始消散,我一直遺忘的事情,好像也清明起來了。

甘書還未出現,我下意識提起左手看手表,才發現表鏡有幾道裂痕了,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讓它受過撞擊,大得能把這種水晶玻璃撞出裂痕來。

我試著讓嘴角向上拉,不過都維持不了多久。果然呢,遇到那司機、那對夫婦,果然不是碰巧。

嗒……嗒……嗒……嗒……

就像是水滴聲,我往地上看,卻見是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我的衣服染血。

我的右手不能抬起來。

我連保持站姿都顯得困難,終是跌坐在地上。

我眼前的景象都塗上了一片紅。

我想發出聲音,喉嚨隻帶來一口腥甜。

心跳……對啊,我早就沒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