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石眸光縮緊,單手扼著虎哥擋在了身前,一手垂落在腰間,身形向後疾掠。

車子卻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下來,廂簾輕揭,露出一隻皮膚鬆弛、筋脈虯曲的手。

謝石緊緊盯著掀開的簾幕,片刻之後,有人歎息著,扶著車轅走了下來。

出乎謝石意料的,來人竟然隻是一個鬢發蒼蒼、身材消瘦的老人。

他看上去年紀已近耄耋,但身形並不傴僂,就給人一種矍鑠而盎然的感覺。獨自下車之後,他的第一眼並沒有落在明顯正在行凶的謝石和虎哥身上,而是定定地看著兩個人身後,槐樹的陰影裏,倒在血泊之中的老秀才。

虎哥喉間發出無意識的“咯咯”低響,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老人終於轉頭看過來,目光與謝石刹那相接,謝石扣緊了掌中的短刃,肩膀因為蓄勢待發而微微弓了起來。

老人卻對他輕輕點了點頭,道:“你就是阿石吧。”

他注意到謝石微聳的手指,平直沉凝的嘴角微微拉了拉,語氣帶了些溫和,道:“我是孫捭闔和童秀才的……舊友,你不必擔心。”

謝石眉心微動,繃緊的身形終於稍稍鬆了些許。

孫捭闔是他的義父,世人隻會叫他“孫老丐”,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邋遢又頹廢的老鬼,竟然曾有這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名字。

而書院的老先生姓童,雙名秀才,但鎮上的人叫他“秀才公”,都隻當按老先生功名稱呼,至少在謝石所知,鎮上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是老頭的真名——以前不過是他義父,如今隻剩一個他。

謝石眸光微斂,看著老人徐徐地走過來,半蹲下/身子,不顧滿地的的血跡,將血泊中的童秀才頭和腿都扶正了。

阿斌的屍體就跪在一旁,短刃攪爛他的心髒,使他瀕死的時候整個人都蜷曲起來。

“你先把他放下吧。”老人忽然道:“阿石,你再抓下去,他就要死了。”

謝石沉默了一呼吸,掌心微微一抖,虎哥像一隻滿鼓的破舊麻袋,“砰”地一聲倒在了一旁。

老人似乎意外於他的放手,回頭看著他,問道:“你就這樣放過他了?”

謝石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道:“不,我要讓他活著,千刀萬剮。”

老人沉默,片刻之後,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他笑聲與外表全然不符,有種說不出的激昂頓挫,樹枝上撲簌簌地一陣響,午憩的雀鳥被驚飛,又三三兩兩地落在不遠的圍牆上。

謝石麵色一變,身形微微一晃,已經驟然掠到了樹下,手臂舒展,撐在一根粗/壯的幹枝上。

小姑娘湖水綠的裙角在濃密的葉影裏一閃,晃動幅度原本就十分輕微的粗枝重新穩定下來。

老人對上他銳利的眼瞳,失笑著搖了搖頭,見他並沒有繼續動作,問道:“不把人帶下來?”

謝石淡淡搖頭,老人並沒有追問,而是扭過頭,重新靜靜地看著童秀才的遺體,忽然道:“阿石,你是我要找的人,而我,也是你要等的人。”

“孫捭闔臨死的時候,大約曾對你說過……”

他說著,看著謝石抿緊的嘴角,問道:“怎麼?”

謝石神色冷漠下來,道:“我沒有等誰。”

老人沉默片刻,溫聲道:“阿石,我這一趟下山,才知道孫捭闔已經死了。你兩歲的時候,就記在了我的門下。我和孫捭闔約定,十年後來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