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的艱辛不易。

她從來不敢奢求這個孩子能原諒自己。

溫婉依舊沉默。

她沉浸在那個曲折的故事裡走不出來,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去回想,一遍一遍地去適應。

自己叫了那麼多年的爹,竟然隻是養父,而她自以為的第三者,原來才是賦予她生命的親爹。

一時半會兒,溫婉無法將自己真正的角色轉換過來。

胸腔裡對於生母“另嫁”的怨氣,突然變得無處安放。

生母懷上她是意外,扔下她是被迫,嫁給駙馬,是逼不得已,也是“物歸原主”。

似乎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那麼,她該去怨誰?又能指責誰?

“娘親,舅舅吐了。”耳畔傳來進寶的聲音。

緊跟著,溫婉感覺到自己掌心多了一隻軟軟的小手。

她垂眸,見兒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這會兒正拉著她的手,黑圓的眼睛撲閃撲閃,讓人瞧一眼,便容易忘記心頭煩緒。

芳華也在這時回過神,抬眼見陸晏禮正蹲在圍欄邊哇哇吐個不停,臉色一變,大步朝著兒子去。

溫婉緊張地問進寶,“怎麼回事?”

進寶搖搖頭,“不知道。”

這種時候,孩子最為緊要。

溫婉馬上去往艙頭,讓船夫將畫舫靠岸,爾後端了水出來給陸晏禮漱口,又幫忙清理甲板上的汙穢。

坐在內艙的宋巍和陸行舟聽到動靜,相繼走出來。

一眼看到芳華懷中臉色蒼白發虛汗的兒子,陸行舟輕蹙了下眉頭,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

芳華神情焦急,伸手探兒子額頭的同時,不住地去看畫舫何時靠岸。

等畫舫停穩,她顧不上跟幾人打招呼,匆匆忙忙抱著兒子去找最近的醫館。

陸行舟讓溫婉和宋巍就在亭子裡等,他自己抬步跟上去。

長春醫館。

陸晏禮被放在竹榻上,老大夫正在給他探脈。

芳華坐在一旁不敢出聲打擾,臉上卻已經急變了顏色。

看到跟進來的男人,她小聲解釋,“先前我淨顧著跟婉婉說話,忘了照看禮兒,等回過神,他就成這樣了。”

陸行舟看出來她滿心的急切和自責,寬慰道:“別擔心,大夫已經在看診,不會有事的。”

夫妻倆的對話剛完,那邊大夫就收了手,回頭問二人:“你們先前在什麼地方?”

芳華喃喃道:“畫舫。”

“那就對了。”老大夫道:“孩子沒什麼大礙,隻是暈船而已,我給他揉了揉穴道,已經緩解不少,回去後注意多休息。”

芳華問:“不用抓藥嗎?”

老大夫說:“你們要抓藥也行,不過這麼小的孩子,不建議經常服藥,對身子不好。”

陸行舟聞言,上前付了診金,對老大夫道謝之後一把將兒子抱起來,走到芳華身邊,“阿音,走吧。”

芳華站起來,後怕地拍著胸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前麵兩個孩子都留有遺憾,她把無法彌補的愧疚堆疊到了陸晏禮身上,平日裡對這個小兒子格外的上心。

先前在畫舫,也是因為跟女兒相認入情太深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忽略了小兒子。

即便到最後隻是被確診為暈船,並無其他大礙,芳華心裡也免不了一番自責。

陸行舟側目,見髮妻低垂著眉眼,看似冷靜,發白的臉色卻洩露了內心情緒。

他腳步自然而然地緩了下來。

當年給芳華看診的太醫說,像她這種抑鬱多年的人很難根治,最好的情況也隻能是有所緩解,一旦再遭受此前有過的類似刺激事件,極容易誘發她再度陷入抑鬱。

抑鬱,說到底是心病,除了身邊的人儘量開解,無藥可醫。

“阿音。”陸行舟開口,“你剛才和婉婉說了什麼?”

她的情緒和剛來的時候有些差別,可能並不全是因為過分緊張兒子。

芳華還不及開口,對麵傳來溫婉的聲音。

“晏禮怎麼樣了?”

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坐在亭子裡乾等,溫婉讓宋巍帶上兒子,主動來跟他們匯合,手裡拿著的,是之前芳華落在甲板上的包袱。

一麵說著,一麵上前來,再度將包袱遞給芳華。

陸行舟應道:“隻是暈船,沒什麼大礙。”

溫婉驀地鬆口氣。

今日來畫舫是他們夫妻倆的提議,一旦陸晏禮出了什麼事,責任全在她和宋巍身上。

瞅了眼蔫在親爹懷裡沒什麼精神的小傢夥,溫婉笑著伸出雙臂,“來,讓姐姐瞧瞧,哪不舒服了?”

陸行舟將兒子遞過去。

小傢夥突然哼哼唧唧起來,小臉皺成一團,看樣子要哭。

芳華看向兒子,“你讓姐姐抱抱,一會兒她給你做新衣裳穿,好不好?”

小傢夥不依,胃腔裡還沒完全退散下去的噁心感讓他很不舒服,見爹娘要把自己交給陌生人,他掙紮不過,索性張開嘴嗚哇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