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衛東那兒出來,張國慶的心裏空落落的,不踏實。他有些後悔。原本那一萬塊錢是預備留給父母的。他想讓弟弟帶著父母去醫院檢查一下。可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生意場上誰沒個難處?不都得碰上幾回刮風下雨,或者再踩幾腳爛泥?當初自己難的時候,衛東不也借過自己兩萬塊嗎?
天近晌午,空氣中浮動著飯菜的香氣。這味道觸動他的心思,爹和娘在老家等著自己開飯呢,回來之前他和他們通過電話,娘說要擀他喜歡吃的麵條,開芸豆丁鹵的。
回到老家,果然是他熟悉的味道,娘已經煮好水,就等著他回來下麵了。他剛洗著手,爹沉著嗓子嗬斥的聲音在東炕上響著:“過年的時候叫你們弟兄兩個帶你娘去醫院瞧瞧,都出正月了,現在都二月二了,竟是沒有一個響動的!現如今你們都大了,成家立業了,卻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得?”
娘白了爹一眼:“大晌午的你吆喝個啥?你就不會讓他吃頓安生飯,等他吃完飯再說?再說了,我這又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個後遺症,都是讓你抽煙給嗆的。”
張國慶擦著手道:“我都跟弟弟說好了。讓他帶我娘去醫院吧,他那兒有同學,辦事方便。我出錢。”
“得什麼時候?”
“來的時候我給他打過電話,他說單位有事,脫不開。爹,你甭操心了,我和弟弟會辦好這事。”
老爹這才麵色開霽。三個人開飯。張國慶大快朵頤,吃得呼嚕呼嚕,像頭豬。娘端著碗,卻吃得寡淡,有一口沒一口的,隻是為兒子撈著麵條,盛著菜,直到兒子吃完了才問:“大慶,你弟弟沒跟你說別的嗎?”
兒子拿片餐巾紙擦著嘴:“沒有。娘,有什麼事兒嗎?“
“你弟弟自打過年到現在就沒回來過。”娘歎了口氣:“你也知道,你弟弟和他媳婦不睦,大過年爭爭吵吵的,怕是到今天也沒和好。前些天我打電話過去,小王接的,我聽著口氣還是不對。再打電話問你弟弟,他倒好,要不就是謊報我,一個勁兒的好好好,沒有事沒有事,要麼就是三杠子砸不出個屁來,一吭不吭。我尋思著你這個當哥的找他問問,或者讓小趙出麵和小王說說話也是好的。我和你爹畢竟老啦,你們的心思聽不懂,也說不上個線道。”
“吃完飯我就去。不過娘,你也甭太操心了,誰家過日子是太平的?我和趙英不也常爭吵打架嗎?”
“你和你弟弟不一樣。”
“怎麼我就不一樣?”
“你終究是有個好的家庭,有個好丈母娘。”
張國慶噎住了。他看著娘,娘也看著他,神色平靜自然,沒有半點說笑調侃的意味。看著看著,張國慶的心思轉了,娘說的是實情,丈母娘在自己的婚姻裏的確起著關鍵作用,有時候甚至是力挽狂瀾。想到這兒他輕籲口氣,點點頭,卻又轉頭衝爹道:“爹,下個禮拜五你有空沒?”
“做什麼?”
“我朋友的售樓處開盤,讓我幫忙,找幾個妥實的人去湊湊熱鬧,做托兒。”
“就是做領裝唄?”
“差不多吧。帶著身份證,車接車送,管吃,每天還有兩百塊工錢。”
“我沒這個閑心,沒空。這些日子每天翻弄菜園子的地,施肥打壟。過兩天就好種土豆了。”
“那行,我問我大爹有沒有空。”
弟弟卻沒在單位,說他在家裏。張國慶有些納悶,開著車趕過來,應門便看到弟弟挽著袖子,光著腳丫子,披著件大衫子,還露出一片肚腩。
屋裏也和主人一樣邋遢淩亂:五六隻拖鞋散亂地扔在地板上,一塊大抹布彎曲盤蜓,像一條長蛇,帶出一道長長的水漬,沙發上褲子和襯衣皺巴巴的做著鄰居。茶幾上則更熱鬧,顯現著主人近來的食譜:四五個方便麵空桶堆疊了有三四十公分高,和兩隻碗親熱地靠著伴兒,上麵有殘渣剩汁,已經陰幹了,但方便麵味兒依然很大,張國慶嗅了兩下,不由得蹙起眉頭。“你這怎麼搞的,像個豬窩子。”
見哥哥麵露難色,弟弟嘻嘻一笑,五個指頭叉開,像耙子一樣從沙發上掠過,那些衣物便給他劃拉到手上,扔到洗手間了。再用腳背把垃圾桶拱過來,乒乒乓乓的把桌麵上的東西一古腦兒地扔進去塞進去,大鞋底踩上兩腳交腳瓷實瓷實,然後抓過一塊抹布兩手用力,茶幾發出吱吱聲響,玻璃麵上的殘漬圖案消失了,變成了淨地,片刻間他便完成了大掃除。與此同時,電水壺咕嘟咕嘟地地響起來,發出一聲鳴叫,水開了。
“她不在家,我回來得晚,就早上起來吃頓飯。”弟弟邊燙洗著茶碗邊道:“湊和著喝杯茶吧,你又不是什麼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