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宮。
石之軒一個人待在覆雪蒼蒼的山頂, 周圍是化不開的高山雲霧, 他靜靜看著山間朝暮輪回,像在等待著什麼。
秦夢瑤一身裁剪合適的純陽道袍, 清麗出塵,淡然秀美。這不請自來的客人已坐了三日了,她知道他是誰, 也知道他在等誰,可這人身上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讓她隻感到困惑。
“前輩既然放心不下, 何不親自去一趟皇宮?”
石之軒沒有回頭, 而是取下了隨身的周流星位,輕撫著劍身。
秦夢瑤心中有些莫名難受。
道長從不說謊。
現在不去, 就當真沒有最後一麵了。
石之軒知道蕭昊所安排的結局,阿昊說過,如果一切順利, 這將是最後一世了。
他們可能會分開一段時間,然後他會在落雁峰頂, 等功德圓滿了的蕭昊來接他。
這場夢快做完了,下一個夢還未開始。
若按原本的計劃,他應該如約出現在宮外, 和蕭昊來一場驚天動地的正邪交戰,再在截殺純陽子、新帝登基之後, 將純陽子拜托自己殺了他的事昭告天下。
但他不想等那麼久, 也不想讓這個夢結束得那麼快, 更……下不去那個手。
既然是最後一世,誰也不知死亡後會發生什麼。
他充分相信蕭昊的判斷和能力,但也同樣不想在生死的事情上下賭注。
天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石之軒和秦夢瑤同時一怔。
“此生對道,對劍,對飛雪,對白鶴,對雲海,對蒼生,終無所愧。雖不得逍遙,然一世純陽,問道試劍,於心已足,再無所執。若得來年重逢日,願做真正雲中客,清風暮雪,笑忘空冥,一切俗網,皆縛不得——”
石之軒動了動,目光投向了遙遠宮城的方向。
無所愧,無所執?
他不去難道錯了嗎?阿昊難道打算若他不出現,就堪破情關放下一切笑忘空冥??
阿昊怎麼能放下呢?!
石之軒猛地站了起來,腳步遲疑。
秦夢瑤福至心靈,立刻推波助瀾:“前輩在這裏,能守得一方清明,卻守不住人間大夢。與其等夢醒一切成空,不若趁現在還來得及!”
石之軒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瞬間從她眼前消失。
皇城外。
單玉如等人雖被烈震北和厲若海纏住,但畢竟人多勢眾,且經驗和修為都不是尚還年輕的他們能夠相比的。未及防備下是被打個措手不及,可一旦他們反應過來,卻反而會占上風。
蕭昊趁他們被拖住,利用山河的無敵狀態,試圖強行搶殺了盡和了無二人。可單玉如也並非省油的燈,她將厲若海二人扔給水月大宗去應付,自己雙環一撞就迎風撲了過來。
可惜這一回,不管是了盡的無念禪功,還是單玉如的翠環,抑或年憐丹飛擲而來的半截重劍,都無法撼動蕭昊的鎮山河。
這異常堅固且的氣場,了盡和了無無比熟悉。因為這樣的“氣”,同他們身體裏那已經耗盡了的“生氣”一樣,是一種源源不斷的生機,是最純粹的“生”的力量。
在這樣的氣機中,沒有任何人能阻止純陽子,也沒有人能傷到他一根毫毛。
這一刻,他已邁入仙門,是這世間無人能敵的存在。
他就是這圈中所有生機所在,而與他為敵之人,隻有死路一條。
如刀的罡風卷拂下,宮門內步出幾個唯唯諾諾抖成一團的宮人,尖細的嗓音顫巍巍宣讀著最後的結果:
“……遂周慮再三,立燕王為皇太子,即日入主東宮,欽此——”
了盡和了無全身一震,終於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雙雙擺出坐化之態。
輸了。
往後再沒有什麼道統之爭了。
讓這一切結束也好。純陽子其實也是成全了他們,給了雙方一個解脫。
隻是作為淨念禪宗最後的顏麵,他們必須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彼此都徹底油盡燈枯。
蕭昊有些吃不消這兩個禿驢的反彈,他爆發起來打人那是實打實的疼,但這傷害要是落在自己身上……無論如何他不能死在這兩人前頭,這兩個皮糙肉厚的老和尚,實在難啃。
他咬緊牙關,萬世不竭的五把氣劍已經凝聚成形。
大不了同歸於盡!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破碎之音,這樣的動靜他曾經聽過無數遍。蕭昊微微睜大了眼睛,氣浪“蓬”地一聲以他為圓心炸開。
單玉如等人驚懼交加,這極端無敵的“生”力,竟被一招破去了!
是他們魔門的老祖!石之軒!!
蕭昊會心一笑,了盡和了無被人劍定住之後,真氣一斷,登時散去,無法再維持金身,他當機立斷,萬世不竭的冷冽氣劍飛了出去,送他們最後一程。
風煙俱散,他轉過身,隻剩一絲血皮,鬢發雖有些鬆散,一身馳冥的道袍卻始終纖塵不染。
“你來了。”
蕭昊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神態也安然起來。
他喊話確實有故意為之的成分,但石之軒不管吃不吃激將,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