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寢殿並沒有想象中的重兵把守,隻稍加通報,豫王便長驅直入。
空氣中彌漫著清甜花香,豫王望了一周,心道他這皇弟從前風花雪月的毛病發作起來也不分個時間地點,做了天子,好好的寢殿弄成這樣。
他正暗自腹誹,坐在上首的天子裹在絳色常服中,喚道:“皇兄。”
“陛下。”豫王行禮,抬起頭時,卻見天子膝上坐著一個幼童,不禁怔忪,“陛下怎麼把景兒帶到這地方來……”
皇帝樂嗬嗬地攬住懷中幼兒:“景兒今晨偷偷溜來的,好小子,話都說不利索,還能自己從北殿一路繞著來往明堂,半路迷了方向,被阿芒看見帶了過來。朕留他一會兒,便親自送回北殿去。”
豫王無奈道:“陛下也是太過寵愛了。”
皇帝道:“景兒是朕與皇後的嫡子,必須萬無一失。”
此言一出,二人表情凝重。豫王見左右再無其他人,暫且忽略了揪著皇帝衣領往嘴裏送的幼童,上前幾步:“陛下喊臣來,可是為隴西——”
“賀蘭茂佳在獄中自盡了。”皇帝道。
“隴西王亂已平,此時自盡,卻不怕禍及族人麼。”豫王沉聲,“陛下不日前方才令人押送賀蘭茂佳回洛城,血案未審,他這麼著急地去死,恐怕另有隱情。”
皇帝道:“天牢中呈上血書一封,自盡是為證清白。”
豫王嗤笑:“清白?他分明是舉兵圍城!”
一語道破玄機,天子喜怒無非半念之間。
“明月……出西山?”皇帝低聲念過一縷執念,旋即變了臉色,目光銳利狠厲,“賀蘭茂佳或許是無意,或許本就有了異心——來人!傳令,隴西王叛,畏罪自盡,削其爵位,收回天賜,至於賀蘭族人——”
豫王聽出下文,倏地起身:“陛下不可!”
皇帝一字一頓道:“誅、三、族!”
殿內片刻死寂,傳旨宦官領命退下時腳步聲輕得過分,豫王愣在原地。
覆水難收的一句話便能血流成河,豫王咬緊了牙,隻望向當中的皇者。比自己年少兩歲,鋒芒畢露,在本朝“立賢不立長”的傳統下,儼然是顆明珠。
孩童笑聲傳入耳的瞬間,心口被某個念頭重重地敲擊一下,他如夢初醒般抬起頭。
咬著絳色常服前襟往嘴裏送,幼童還沒長全牙齒,砸吧兩下,大約覺得並不好吃,負氣般放開,又去奪皇帝的手指,舔得津津有味。
“景兒!”年輕的皇帝不惱,摸了摸幼童柔軟的頭發。
那孩子便笑出了聲,盈盈的一雙眼,些微上挑的弧度映出兩顆紅痣。
恰到好處的打岔,豫王收拾了情緒:“見殿下如此活潑,臣倒是突然思及一人,有了個不情之請。”
皇帝淡淡地瞥他一眼,他們兄弟自小感情甚篤,一旦高泓說了“臣”,便是軟刀子似的要挾他。可他並不因此感到冒犯,狠厲神色一收,又是張和和氣氣的臉:“皇兄既然都這麼說了,無論是何事,朕自當應允。”
“當真無論何事麼?”
“但凡不違倫常,不犯國法,朕一言九鼎。”
豫王拱手道:“臣求陛下,將賀蘭茂佳那個孩子送給臣。”
皇帝神色一僵:“……荒唐!皇兄這麼多年不成家也就罷了,如今怎麼還要別家的孩子養?要收義子,朝野內外多的是,非得——朕才剛——”
豫王一撩衣袍跪下:“陛下要誅賀蘭氏,臣並無異議。可天子仁心,那孩子今年尚且四歲,什麼也不懂,倘若有罪,陛下已讓賀蘭茂佳與全族償命。臣隻是想留下他……放在府內看管——臣隻求陛下這一件事!”
可既然如此,你要他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