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清高景,他就越失望。
自己一直保護的,寵著哄著的少年長大了,他本該為高景開心,但數年的朝夕相處,除了高昱死訊傳來的那日,他卻從來沒見過高景的心。
而那短得如同錯覺的真誠也不是為了自己。
賀蘭明月被剖成兩半,理智問他:“你不過是個罪臣之後,哪怕他知道了,就應該為你做什麼嗎?別想了,你既愛他,就好好呆在他身邊為他所用,不行麼?”
而另一半自私的感情差點要逼出他的眼淚:“你為他做的事,縱然沒到出生入死、赴湯蹈火,在他心裏,你也從來沒有位置!”
他又想逃了。
周遭燈火絢麗,高景指向同他擦肩而過的路人:“你看,他戴著一個鬼麵具!”
猙獰的紅麵具不知是哪家鬼怪,賀蘭明月道:“你想要嗎?”高景點了點頭,問他要去哪裏買,他就說:“殿下,你待在這兒等我。”
高景便道:“我在賣糖人兒那等你吧,那邊亮,好找。”
賀蘭點點頭,抬起手捏了把高景的臉,被他抓住,報複般咬了口指尖。溫存讓他安心,放在此時又說不出的嘲諷。
走出兩步,身前被擁擠的人潮推著,從朱雀大道轉入南市的慶典正到盛大的時候。煙火、花燈、樂聲、話語……綿綿密密,交織成一張網,鋪天蓋地罩住了他。
賀蘭明月猛地想起什麼,突然回頭。
他已經看不見高景了。
慌亂還未包裹住他,前方一陣騷動,花街的慶賀隊伍扛著今年洛城最大的燈籠走街串巷。人越來越多了,賀蘭明月這才意識到他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他竟然把夜不能視物的高景自己留在人滿為患的集市上!
但想回頭都來不及了,賀蘭轉身想撥開人群回到高景身邊,但慶賀的隊伍喜氣洋洋與他逆向而行。人群歡呼著,應和樂班的歌聲跳舞,兩側攤販都淹沒在燦爛的光海中,賀蘭明月又試圖朝高景的方向擠,卻差點反被推倒。
人頭湧動,他甚至無法跳上屋頂去找尋確切位置。賀蘭明月無力地被他們推向更寬闊的街道,他一眼望見拴馬的客棧,索性朝那邊走。
百姓都在歡呼,賀蘭滿心卻想:小景這時會害怕麼?
他找客棧掌櫃牽了馬,不顧對方“鬧市馭馬要杖二十”的律法警告,翻身上去,拉住韁繩卻突然猶豫了——
我這是在做什麼?賀蘭明月想。
要去找高景,擔心高景。
你不是正準備逃走嗎,留他自己在這兒就好了。他是皇子,早晚會有執勤的戍衛軍找到他安全送回皇城。何況他有個三長兩短,也和你再無幹係了。他找不到你,你離開京城,離開高氏,廣闊天地……
真要回頭嗎?
賀蘭明月口中一聲呼哨,調轉馬頭朝向來時路。
慶典到了最縞潮,賀蘭明月在糖人鋪不見高景,詢問攤販後得知他往河邊方向而來,又急匆匆地找向這裏。他記得那位溺亡的皇長子,心裏頓時更加慌亂,高頭大馬沿著浮渭河往前,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浮渭河畔,不少百姓正在買燈猜謎。賀蘭明月寸步難行,隻得下馬牽著走一段。他沒挪幾步,忽而見手邊不遠處有人賣麵具,索性停下觀察。
麵具大都是從前祭祀時薩滿用以溝通天地的物品,受了胡族的影響,如今北寧百姓家中懸掛麵具也有驅邪之用。大部分都猙獰,有的也做得可愛些,給百姓哄孩子,早沒了祭祀的神秘。賀蘭明月看過那幾排麵具,被一個吸引了目光。
半麵哭,半麵笑,紅白兩色做底,黑色勾邊。與周圍的那些昆侖奴、紅麵鬼都不一樣,帶著些許古怪,像一隻狡猾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