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說實話吧,春闈昨天放榜了,沒中!”
賀蘭道:“恭喜。”
“恭喜個屁!我都考第三回 了!”謝碧頹廢地蹲在石凳上,“連臭老頭也覺得我不是讀書的料,中不了進士,留在洛陽有什麼用,不如跟你換個地方換條路。”
賀蘭拆穿他:“你是怕鄉裏奚落取笑,想逃避吧。”
“隨你怎麼說,這傷心地我待不下去了。”謝碧念叨著,“反正臭老頭自己無病無災的,秦大哥今年秋天就能調回京城任職,屆時他有人照顧,我也丟心。你都要走了,帶我一個能怎麼樣嘛,我至少……”
賀蘭明月一挑眉:“至少?”
謝碧靈光乍現:“至少能洗衣做飯啊!你傷那麼重,要好生休養,有個人照應著總比單槍匹馬闖蕩好吧?”
賀蘭明月不置可否:“你知道我去哪兒麼?”
正暢想著美好未來的謝碧頓了頓,似乎才想起這個關鍵問題,湊攏了他,戳一戳胳膊:“那你說說?這樣吧,我先聽了再決定去不去,往南走還是往東走?江南風光好,可齊州那邊兒有大海……”
“都不去,我往塞外。”賀蘭明月打斷他,見謝碧一臉愕然,隱約有種報複的快意,“去銀州城。”
謝碧差點從凳上跌倒:“銀州?你瘋了?”
賀蘭明月“啊”了一聲,謝碧恨不得撲上去捏著他的臉,把腦子裏的水給倒出來:“那地方都不是塞外吧,要到柔然了!聽說亂得很,西域商路不通之後又荒涼又偏僻,你哪根筋沒對啊,想去那地方!”
他見謝碧跳得越高,越是悠然自得:“怎麼樣,還去嗎?”
“塞北!”謝碧嚷道,“誰去誰是傻子!”言罷一轉身,他怒氣衝衝地進了屋,再不理賀蘭明月了。
目送謝碧用力摔上門,賀蘭明月重新躺好了。想起他剛才的表情又有點好笑,可正笑著,胸口的傷處隱隱作痛,讓賀蘭皺起眉。
他隔著衣服摸向那地方,從外觀看還有一道猙獰的疤,已經不用再時時刻刻綁著繃帶了。老秦說他體力好,又年輕,恢複得比想象中更快,但這次是險險送命的重傷,仍需定期服藥溫養著,短則兩三年,長則十數年才能痊愈。
身體的痕跡總有時間療傷,那麼心裏的呢?
賀蘭明月垂著眼。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但也足夠讓他消化那場變故。所有一切都像計劃好的,他隻充當了一顆棋子,可如今他卻沒機會看清了。
不久後他就要徹底離開洛陽,興許一輩子也不回來。賀蘭明月不喜歡複仇,他不知道父親歿亡的真相,而現在也無法麵對自己、麵對高景和那些猙獰的臉孔,他隻想快些走了,安穩地縮在一個小天地裏安度餘生。
想到這,賀蘭明月自嘲地心道:二十二歲的年紀,居然已經打算安度餘生了。
他的全部精力似乎在這之前的十幾年中迅速透支了,還能做什麼、想要走什麼路,他一無所知,隻能摸索前行。
前段時日他能起身,便即刻去了一趟泉水巷。徐辛與他見麵,兩人其實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商量後,徐辛建議他前往塞外。
那時他和謝碧一樣驚訝:“去塞北?”
徐辛道:“將軍當年一戰成名,便是在銀州城北五百裏的地方奇襲柔然王帳行宮,打了鬱久閭一個措手不及。銀州畢竟是隴西王封地首府……你是在那兒出生的。”
賀蘭明月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徐辛搖頭:“你不明白。我不是要讓你回歸故鄉,而是別有安排。”
“有什麼事嗎?”
“自從將軍身亡,賀蘭氏一夜之間仿佛沒了消息,就算我不願相信,也不得不猜興許是陛下的旨意,叫他們沒活路了。而從那以後,銀州、夏州一帶的幾座城池便無人鎮守,所有人都說,西軍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