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明月握住它,撫摸已經不再尖銳的棱角。
蹭了一手鐵鏽,賀蘭明月扭開鎖時用了極大的勇氣,他打開的不止這扇門,還有被掩埋在時光背後的痛苦與無奈。
塵埃撲麵,他立刻擋住了眼睛,再放下手臂時,隴西王府院內的一切緩緩露出隱藏的麵目。
進門先是個小型武場,箭靶、木樁與各類刀槍一應俱全。有人整理過兵刃架,沒有歪七扭八地散落一地,那柄方天畫戟沒在原來的位置,而是被小心翼翼放在最邊上,落了灰,蒙上一層陰翳。
順著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一路往前就是主廳,內中家具都被蓋上了防灰塵的麻布,白色的一大片,仿佛在無聲哀悼逝去的主人。
賀蘭明月隱隱有些不適,他像個陌生的闖入者翻看這些物件。李辭淵跟在他身後,沉默地陪他四處轉。
會客廳往後才是主人居住的別院,沒有精致的池台樓閣,也沒有九曲回廊,一切都是開闊的。隴西王府自然沒法與皇城相比較,甚至與豫王府都比它奢華太多,說是諸侯王的府邸,更像一個普通官員的宅院而已。
各個小院的門都緊鎖著,賀蘭明月回頭望了望李辭淵,對方看出他的表情,道:“你若想回來住了,四叔會幫你整理好。”
賀蘭明月道:“之前您說這片有樹,我是想能順便找一找水井的所在。有井口就有水源,說不定順著附近的巷子掘深一些有所收獲。至於住進來……四叔,你們那院子逼仄得很,怎麼沒想過住到這兒?”
李辭淵直眉楞眼:“這怎麼行!大帥舊時的居所雖然不比隴城那座王府奢華,那也是你們賀蘭氏的地盤,我們隻是一隊民兵而已。”
賀蘭明月笑笑:“四叔,我的想法您可以聽一聽。銀州還有商賈歇腳,說明商路仍在,不如將民兵隊組一個鏢局,替他們抵禦馬匪與柔然的散兵遊勇,這樣逐漸也會有收入。你若同意,大家住到這座大院就沒什麼不妥。”
“你鬼點子這麼多?”李辭淵驚訝道,思來想去又覺得有可操作的餘地,他是個急性子,連忙道,“回去我問問兄弟們,這兩天就開始收拾。”
“不急,我想先看看……”
賀蘭明月話音未落,他們並肩走過一道門廊,那個別院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一套邊角殘破的石桌石凳,一件挨在牆邊的兵器架,一方小小的水井,還有……他多次夢回時看見的那棵樹。
不僅沒有枯死,甚至高過了飛簷,挺拔得如同山石縫中生長出的青鬆,鐵一般的黑色枝條在西風中傲然迎向熾烈陽光。
沒有葉子,卻有滿樹靜默的白花。
賀蘭明月站在樹下伸出手,西風拂過,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
接著滿樹白花簌簌然如同雪落,風不多時停了,滿地白茫茫覆蓋住了灰塵與泥土,但仰起頭看,花朵依然繁盛如初。
這年六月,銀州城的白楹開花了。
一季白楹花開到了九月,王府邊那條巷子裏,早已枯竭的水井往下挖了很久,忽然又冒出一小股水源。
又過了些日子,一家名為“富通”的鏢局在銀州默默無聞地掛上了牌,低調開業,大家都知道鏢頭姓段,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神秘的掌櫃。這家鏢局似乎為來往商戶提供了安全感,起先是一隊胡商雇傭他們,後來是中原人、南人……形形色色的商隊開始在銀州駐足,接著從這裏向東向西。
原本如那口枯井一樣衰竭了的城池也像被活水澆灌,驀地生動起來。
與之一起走上正軌的還有賀蘭明月的生活,民兵隊需要他領頭,李辭淵要教他兵法與行軍打仗,謝碧還上躥下跳地要和他一起學繞口的胡語。他帶著飛霜騎著馬踏過戈壁,披星戴月,足跡漸漸走遍塞北與西域的幾個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