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一出當即佐證了他的某種猜想,盡管突兀而離奇——
他不是沒想過高景可能活了下來,畢竟死不見屍,他也隻聽見高泓篡位的消息,但豫王此人賀蘭明月了解一些,心狠手辣的笑麵虎。高景受製於人,活下來已屬不易,怎能再逃出洛陽?
隔著一道單薄車簾,賀蘭明月垂頭盯向靴尖,始終不肯伸出手。
阿芒見他模樣,立刻想解釋:“明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一路走來,他——”
“別說了!”賀蘭明月低低地吼。
她的訴苦將從前的記憶全部都硬塞過來,本是最不願意觸碰的傷疤就這樣赤摞裸被掀開了。賀蘭明月摸向舊傷的位置,那兒撕裂的疼痛還曆曆在目提醒著他曾經恨過。
而車裏的人自從那兩個字後沒再言語,明白他們之間多說無益。
阿芒看一眼安靜的車簾,望向賀蘭:“三年過去……為當日之事,你還在怪他嗎?”
她終究偏向高景,賀蘭明月緩了口氣道:“若是阿芒姐姐自己到了這兒,你於我是故人,我自當好好安頓。但……歸根結底……我從不認識高景,今後也不想同他有任何瓜葛。”
“你……可他……”
“告辭。”
他說到此處,轉身走向自己的馬,疾馳兩步聽見背後馬車轉向動靜。
勒住韁繩,他停在了原地。
那種分裂感再次出現,賀蘭明月掌心被粗糙的馬韁摩攃出一絲痛意,他仰起頭,熾烈陽光將草坡照成一條綠色的河流。
“我隻看一眼。”賀蘭明月這麼想著,扭過頭。
車簾隨著行使的顛簸左右搖晃著,阿芒鵝黃色的衣裙露出一個邊角。
他自嘲地笑了,暗道:你在這兒可憐巴巴地上演什麼目送戲碼呢?他根本不在意,他怎麼會對你有舊情?全都是利用而已。
利用、欺騙、算計……
高景早就承認了,賀蘭明月,你不要自欺欺人。
身邊流星舔著爪子,賀蘭明月正要喊它出發,那邊車簾忽然掀開來了。
遠遠地,隻有一隻素白的手在陽光底下幾乎晃花了他的眼睛。逆光的緣故馬車內黑洞洞的不真切,賀蘭明月瞥見車簾掀開,又很快被風吹了一下立刻合攏,短得真就如同一個須臾,他終究誰也沒見到。
流星不耐煩地從喉嚨裏發出催促的聲音,賀蘭明月心頭那點說不清的希望徹底熄滅,他重新抽了一鞭子:“走吧。”
上元節的喧鬧與燈影猶然在目,他有一次後悔過離開,結果卻是被高景親手推入死地。如今他好不容易掙脫開那些回憶,終於過上了自己喜歡的生活……
向前走,別回頭了。
別再回頭了。
穀地循草坡而下,還是離開時的模樣。麵對阿大的疑惑,賀蘭明月解釋說是兩個迷路的行人走錯了,便自己坐回原位。
羊群從他麵前不遠處跑過去,流星沒了追逐的興趣,或許看出他心情不好,安靜趴在賀蘭明月身邊,一顆碩大的狼頭就擱在他肚皮上。賀蘭明月被它壓得煩,手卻忍不住撓了撓流星的下巴,它立馬幸福地眯起眼。
“你這怎麼像狗。”賀蘭明月笑著罵了一句。
笑到一半他又止住了,沒來由地想到當年的自己,也是對方什麼臉色都不管地要去和他親近,這種醜態在對方眼裏活該也隻是一條狗。
既然是狗,又何必在意感受?高興了賞點甜頭,有別的利益就一腳踢開。
摸著流星厚實皮毛的手指緊了緊,半大灰狼齜牙咧嘴,差點一口咬在手上。賀蘭明月驟然清醒,低聲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