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對不上。”賀蘭明月道,“我問過四叔父親是否有兄弟姊妹,他是有個哥哥,但那人確實當年誅三族時便不在,家中十幾口人也隨之去了。這人若姓賀蘭,又如此在意父仇,可能是遠房的吧。”
高景沒對此發表意見,道:“多謝。”
這句話來得沒有任何預兆,賀蘭明月沒想過會得他這句話,當即自嘲地想:我從前為他做事成習慣,不想現在還能聽到一句感激之語。
他轉而說道:“入夜已深,還不回去休息嗎?”
高景道:“白天睡得多,現在還感覺不到困,你若累了便歇息,我就在此……也不會做什麼的。你在怕?”
賀蘭明月不擔心高景對自己下手:“你還有求於我,不是嗎?”
聞言,那人抬眼一掃,燈火昏暗中映得他眼角紅痣極亮,宛如點綴出了一滴凝固的光般襯得那眼神極為深情,可高景卻隻道:“對,我有求於你。”
賀蘭明月從外間端了盆清水回來立在屋中,開始脫上衣。
先是長襖,接著窄袖外衫,腰間綴滿雜物的蹀帶拆下來時叮當作響地放在一旁,賀蘭明月的手按在貼身短衣的衣襟處頓了頓,皺眉暗想“我怕他看什麼”,徑直保持背對高景的姿勢整個除下了短衣。
早不同於年少時雖然有肌肉輪廓但卻略顯瘦弱的身材,三年塞外生活,多練騎射,賀蘭明月的肩背輪廓怎麼看都已是個成熟男人。
肩膀寬闊平直,背肌形狀優美卻不誇張,身上要白一些,但手臂、脖頸處都有分明的曬痕。大大小小的傷或新或舊,那兩道駭人的奴印還留著深刻痕跡,他脊背挺拔卻並不覺得有恥辱感,而最令人心驚的疤成了另一道——
蝴蝶骨下靠近心肺的位置留有刀傷,寸餘長的紅痕處新長出了皮肉,結痂脫落後留下醜陋瘢痕,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消失。
沒人比高景更清楚這道傷是怎麼來的。
賀蘭明月拿帕子就冷水把身上擦了遍又赤摞上身去倒掉。他回來時腳也光著,一雙靴子放在門口,順手關了窗,肩膀猶自帶雪,接著就要睡覺。
坐在榻邊,聽高景忽然道:“你不冷嗎?”
“習慣了就好。”賀蘭明月說著,再看一眼高景裹得嚴嚴實實的裝束,目光落在燭火上,“要留一盞燈?”
高景苦笑道:“你明知用處不大。”
他沉默了,片刻後披上短衣站起身朝高景走去。一人光腳敞開衣襟,一人卻生怕漏風,對比之下分外奇特,賀蘭明月沒要穿衣服的意思,就著榻邊的腳凳在高景麵前坐下來,一聲不吭地去握住他的腳。
明明該沒有感覺的,高景的心卻非常用力地跳了一下,他條件反射要往回收,但無能為力地見賀蘭明月掀開衣裳下擺將那條殘了的腿放在了膝蓋上。
高景整張臉羞得通紅:“你這是……做、做什麼?”
“我看看。”賀蘭明月說,大抵黑暗能讓他藏起白天時的冷漠,“經脈盡廢也不是沒有恢複的先例,你骨頭長好了麼?”
高景搖頭:“不知道,那日高泓喊人先折了我的腿,後來我說不出平城兵符所在他又不解氣,上了大刑……你還記得幫我看眼睛的大夫嗎?他替我敷藥,本要留我們多在城郊住些日子,但高泓的影衛不多時就尋了過來,大夫叫我快走,自己一家五口被那群人殺幹淨了,曝屍荒野。”
頭皮一緊,賀蘭明月不知如何應答,愣愣地“嗯”了聲。從初春到入冬,高景已經不再戴夾板,他拆開上頭的繃帶,黑暗中看見密密麻麻的傷。
賀蘭明月記得他的腿很好看的,他們溫存時自己撫摸過無數次,眼下皮肉尚未長好,但也並不覺得惡心。他指尖在膝蓋處一點,聲音又輕了許多:“好像是全斷了,我不通醫術,林商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