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賀蘭氏從來都一心為國隻看江山穩固,拋棄小我簡直常有之事,何況樹大招風呢?”高泓雙目幾乎滴出血來,“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晴方好。
德妃賀蘭氏召見尚且年幼的高泓到跟前,旁邊站著的是他的舅父和表哥。高泓那年十二歲,賀蘭茂佳與他年歲相仿,放在尋常屋簷下也要逐漸擔起責任的年紀,天家之子隻會明白得更多,他心中隱隱不安,結果母妃便擊碎了他的幻想。
北寧有傳統,幼子即位,母妃會被處死,否則子幼母壯外戚幹政的惡果,前朝嚐得太多了。德妃為他陳明利害,道:“陛下準備立儲了,泓兒想逼死母親嗎?”
舅父道:“賀蘭家已經夠吸引朝廷內外目光了,若出一位儲君……陛**體不好,千秋萬歲後賀蘭氏的血脈做了皇帝,慕容氏的人還不知會有何動作。萬一,卻說得位不正,扣一頂篡位的帽子,我們擔不起,還會禍及整個皇室。相反,貴妃娘家勢單力薄,我們選了二皇子,也不怕慕容氏趁機作亂……”
德妃深以為然,勸道:“泓兒,你沛弟弟做太子,你就輔佐他。就像表哥一直以來的那樣,保全賀蘭家的名聲,好嗎?”
高泓那時左右不是人,最終選擇了退讓。
在他心中,他就此成為了賀蘭氏的一枚棄子——賀蘭氏不戀權勢,隻守江山,奉行君為尊,這樣代代相傳的脾性決定了他們永遠無法贏得天下。
但到底沒來得及立儲,敬文帝就突發惡疾駕崩在前往平城祭祖的路上。
隨行的權臣是中書令慕容巍,他與大理寺卿、獨孤家的話事人決定秘不發喪,又串通貴妃之父一手左右了遺詔的名字,把年幼的高沛推上皇位,並封高泓為豫王。
再過數年,獨孤氏的女兒嫁給了高沛做皇後,一邊是外戚,一邊是權臣,高沛的皇位再沒有人質疑來路不正,從此穩固。
對高沛而言,這些權臣成為了他未來執政二十餘年中最大的絆腳石。
但對高泓而言,他隻看到了一場徹底的騙局。
“什麼會被處死,為了母妃就要放棄帝位……都是她說來騙我的!”高泓仰天大笑,“可憐我那時就該心狠,但到底年紀太小,不能成事,眼睜睜見趙氏不僅沒死還垂簾聽政了,我母妃卻隻能遷往平城被迫出家,從此母子再不相見!”
高景對這段往事有所了解卻不深刻,其餘官員除了在權力中心的幾家,也毫不知情。他說出回憶,在場皆是唏噓一片。
賀蘭明月蹙眉,不待高景開口先搶了那塊驚堂木:“你少來搬弄是非!”
清脆響聲擊碎了急劇泛濫的同情,高泓看向賀蘭明月,那青年的眉眼多像記憶中的人,可他越看,越是不平。
“搬弄是非?你以為賀蘭氏當真光明正大嗎?”
“至少比你是一心為國。”
高泓竟笑得越發厲害,他的雙肩顫唞不止,花白鬢發淩亂地散落:“賀蘭茂佳……你父親是最偽善的人。”
此言一出,全體嘩然。
昔年賀蘭茂佳突然被滅族之事本就蹊蹺,但天子震怒誰也不敢多提,私下裏傳過無數說法。此時高景身邊多了個姓賀蘭的青年,且不說年紀對得上,見過隴西王的都說這青年與對方極像,隻始終不能公開定論。
這時高泓道破賀蘭明月身份,無異於揭露隴西王之死確有冤屈。
西軍為什麼圍城?
隴西王為什麼會自盡?
賀蘭明月不被激怒:“偽善麼?我洗耳恭聽。”
“賀蘭茂佳……是我的表哥,我的親表哥,除了高沛,他就是我最親最近的兄弟。”高泓從不把高潛當成同父弟弟,這時也直接略過他,“我對他幾乎言聽計從,無事不問他的意見,可他呢?他隻在乎高沛因為高沛是他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