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觀大門,一雙人字拖,一把破蒲扇,半截甘蔗。

門檻上大喇喇地坐著個人,嘴皮子嘚啵嘚啵利索地和小馬達似的,眨眼就啃完了半根甘蔗。啃完甘蔗,他意猶未盡地挨個吮了吮手指,倒拿著蒲扇撓撓背:“師侄你再不來,今天我都打算關門下山了。”

“不是,道爺啊您這地兒也太偏了吧?”爬了半天的山,縱然沈元身手矯健也吃不消地狠抹了把臉上的汗,“我和步哥傻乎乎地一條山道走到頭,結果盡頭是座和尚廟!!問了七八個人才摸到這兒,貴觀祖師爺把宮觀建在這咋想的啊?”

“唉,現在年成不好,隔壁既搶生意又搶地盤,想找塊好地頭不容易啊。”臧否子神態滄桑地搖著蒲扇,支起一隻眼瞟了瞟好奇端詳宮觀的步蕨,重重地清了清嗓眼,“嗯哼!蕨蕨啊,這麼長時間沒見不認識師叔啦?”

還真不認識,步蕨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便宜師叔,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師叔,您最近可好?”

臧否子拿蒲扇刮刮腿毛:“不太好。”

“……”

“你個臭小子!說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就背個包屁都不放一個的跑路了!你想沒想過,師叔年紀大啦,還要替擔負起整個師門的重擔,你小子的良心過得去嗎!”

沈元瞅了一眼灰牆土瓦,比農家樂還小的兩間院子,小聲嘟囔:“整個師門不就你和他兩個人。”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等等,你這小孩誰家的,望著有點眼熟。”臧否子狐疑地打量著沈元那一聲檸檬黃的連帽衫、嘻哈褲,嘖嘖著連連搖頭,“穿得和交通信號燈一樣,往十字路口一杵都不用電的。”

“……”沈元頓時炸了個毛團,“小爺我叫沈元,名字沒聽過道號總該聽過吧,正陽是也!”

蒲扇哢嚓斷在臧否子手裏,快兩百斤的胖子嗖地從門檻上彈了起來:“沈、沈沈元,小霸王沈元?”

沈元的臉色和吃了屎一樣,一字一頓地問:“哪個傻逼給我起的這名號?”

臧否子哎喲喂了聲,顫巍巍地跌回門檻上,手搭額頭擋住油光鋥亮的臉,“這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記錯了記錯了。”

“……”步蕨終於忍無可忍,快刀斬亂麻按住沈元的腦袋扭到一邊去,“師叔,您叫我回來到底所為何事?”

臧否子牙一酸:“蕨蕨咱打個商量,咱說話接點兒地氣,你師父那套擱現在不叫有文化叫裝逼。”

沈元陰沉沉地在一旁揪著草:“我師父也和步哥說話一個套路。”

臧否子麵不改色:“沈道君那是大家風範。行了,好話賴話都不多說,看到師侄你平安無事地回來,我也算了卻一樁心願了。這正一觀以後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他蹣跚著爬起來,蒲扇拍拍屁股上的灰,“咱這小門小派規矩沒那麼多,該說的話你師父仙遊時也都交代你了。”臧否子拍拍步蕨的肩,“沒別的,做個好人,有空回來掃掃屋子。”

步蕨察覺不對:“師叔你要去哪兒?”

臧否子理所當然地拍了拍胸脯:“回老家結婚啊!”

步蕨和沈元:“……”

臧否子奇怪地看著他們:“出家不帶還俗的啊,村裏的小芳望穿秋水可等了貧道很久了。”他語氣深沉,“我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既已完成師兄的遺願,將你照看成人又找了個好單位,現在也該放下一切成全自我。話說你小子去麵試了沒有,錄取了嗎,這可是公家飯,鐵飯碗!老子裏子麵子都不要了,求爺爺告奶奶地給你塞了進去,你給我不爭饅頭都爭口氣!”

沈元板著臉,將揪下來的草揉成一團:“步哥不是我師父舉薦進第四辦公室的嗎?”

“……”臧否子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慌張,沉默了一秒理直氣壯地說,“那也是老子去求你師父的。”

“明明是我師父主動問你要不要給正一觀一個名額。”沈元半點麵子不給。

“你這小孩怎麼那麼煩!”臧否子惱羞成怒地跳起來,剛脫了一隻鞋,又想起這是沈道長的高徒隻得悻悻穿了回去,“是是是,這事還真虧了沈道君,所以蕨蕨你可要珍惜啊,正一觀的未來就在你肩上了!”

步蕨望著灰撲撲的門頭,心有點累,他為什麼總是被強行摁上一個門派的未來。

“你師父給你留的東西我給放香案上了,本來想著等你再有出息點給你,但我看了看黃曆,今年剩下的日子裏適合結婚的不多了,我得抓緊著,反正早給晚給都是給。”臧否子瞅瞅日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看了步蕨最後一眼,擺擺屁股後的蒲扇,“走了啊。”

他也就當真頭也不回地走了,羊腸小道上,白背心大褲衩逐漸隱沒在了濃綠淺翠裏。

沈元瞠目結舌,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這算什麼事啊?”

步蕨歎了口氣,也坐在了他身邊,一隻蜘蛛吊著絲晃在他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撥到一邊的門框上,呆坐著望了會山:“我有些迷茫。”

“……”沈元仔細看了看他的臉,“沒看出來,雖然我覺得你師叔這事辦得挺操蛋的。”

步蕨忍不住說他:“你師父沒教你小小年紀不該出口成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