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空氣一同凝固在這個空間裏, 沒有聲音, 沒有色彩。如果不是天上偶爾飄下紙屑, 步蕨與葉汲麵前的仿佛隻是一片栩栩如生的假景。一點小小的陰影打著旋落向步蕨頭頂,還沒沾上他發梢就被葉汲長手一伸夠著了。頃刻前還粗糙的草紙, 落進他手中後化成枚堅硬的方孔銅錢。
葉汲稀奇地舉起那枚銅錢反複打量:“陰間的領導層不給力啊, 信息時代還流通這種貨幣?陰間通貨膨脹應該挺厲害的吧,多不方便。”
步蕨一臉習以為常,微微昂首眺望向街巷另一端:“真正常住地府的亡魂很少,大部分來去匆匆,稍作停留就投胎了。剩下的不是陰神陰差,就是十惡不赦羈押的惡鬼,用錢的地方少。走吧, 他在前頭等我們。”
葉汲沒問那個“他”是誰,也沒費神去猜。能在上天眼皮子底下連通陰陽兩界的, 三界之內屈指可數。原先的步蕨算一個, 後來他將泰山府君的位子交給手下的地官們輪流擔任, 於是每一任泰山府君也有貫通陰陽的大能。但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閑得蛋疼在陰陽兩界上開道門。
他兩走得不快不慢, 走了二十來不,巷陌盡頭傳來一聲沉悶的梆子聲, 一聲快過一聲,似是催促他們快步前行。
葉汲指間的銅錢靈活地來回翻轉:“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麻煩找上門了。”
步蕨不置可否, 皺眉說:“要是沒出事, 他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來找你。”
“來找我?”葉汲詫異地反問,又似笑非笑地看他,“找也該是找你這個老領導啊,沒準待會還得痛哭流涕抱你大腿懺悔,他不是有意投靠太清境那幫龜孫的,他身不由己,他有苦衷哇~”
步蕨被他貧得發笑,那縷笑意很快被他收斂進平靜的外表之中,眼睛忽閃了下,慢慢道:“他確實應該有苦衷的。”
一排排相同的燈籠從他們身邊滑過,他們速度越來越快,但腳下的道路始終不曾變過一般。葉汲走得不耐,驀地停下腳步抓住步蕨,右手已攜在胯上,一抹寒光呼之欲出:“請人上門,還裝神弄鬼,這就是貴地的待客之道?”
“三爺,不要見怪。”左前方一道小門悄然打開,略顯陰柔的男聲縫隙裏飄來,空空渺渺,無端地令人感到背後爬上一股股陰氣,“眼下情勢特殊,不得已而為之,二位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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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石桌,三條石凳,一壺香氣濃鬱的清茶,卻不見主人。
葉汲自來熟地翻開杯子,倒了兩杯茶,卻將一杯推向對麵。自己翹起二郎腿,擺了個舒服的姿勢,一口熱茶灌下:“蔣子文,人都到了,還縮在暗地裏裝什麼烏龜?”
步蕨麵前的杯子依舊孤零零地扣在盤上,在座的兩人都沒有動它的打算。
空著的石凳上方忽然浮起層漣漪,漣漪越漾越大,一束黑影突破重重浮光,翩然落坐在他們對麵。
沒有瞳孔的漆黑眼球從左滑到右,步蕨的麵孔清晰地映在其中,那人看了許久,舉起茶杯:“好久不見。”
從旁邊的角度來看,他是敬向葉汲和步蕨兩人的;但若從後看,他指向的卻隻有步蕨一人。
葉汲沒有動彈,隻是涼涼地說:“你不認為這杯茶五體投地,跪下來敬比較合適嗎?”
蔣子文沉默了下,笑了下說:“應當如此。”
“不必了。”步蕨淡淡阻止,“你在陽間停留的時間不多,有事說事。”
“事先說明,”葉汲搶過他的話頭,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麵,“年成不好,打秋風免談,幫忙免談,犯事的也免談。喝茶閑聊嘛,能免也就免了。你看你老上司今非昔比,連你這一杯熱茶都喝不了,這不是拿刀戳他心窩嗎。”
雖然和葉汲照麵次數寥寥無幾,但蔣子文對葉汲的德行並不陌生。被他連槍帶棒地一通擠兌,這位統領陰間千萬亡魂的閻羅也沒有色變:“我冒險請你們來,並不全是為了敘舊。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們一下,目前的陰司不是我做主了。”
葉汲連眉毛都沒動下,轉頭對步蕨說:“看吧,我就說他被底下馬仔造/反□□了,你還不信。”
步蕨深感意外,他對蔣子文的了解,陰司裏應該沒有哪個陰神能撼動他的地位:“怎麼回事?”
蔣子文優雅地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出被奪走大權,流離在外的狼狽:“大人手下原來有個地官,單名曦對吧,在您出事前也是最後一任泰山府君?”
可能從他歸來那日起,塵封的因果再次緩緩啟動。熟悉的人名接踵而來,從冬無衣、許瀾庭再到曦,步蕨已隱隱摸到自己死後被刻意隱藏的那段過往。他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是五方地官中唯一的女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