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汲輕車熟路地穿街過巷, 領著步蕨去了家小麵館。

麵館門頭不大也不招眼, 安安靜靜地杵在車水馬龍間。正是午飯點,左右兩邊的小飯店裏熱火朝天, 人來人往,台麵都忙得翻不過來。唯獨這家冷冷清清,老式的玻璃窗裏偶爾能見寥寥人影一竄而過。半關著的大門外趴著條上了歲數的黃狗, 眼皮耷拉、四肢筆挺,一動不動, 從遠處看和死了沒兩樣。

葉汲彎腰仔細地瞅了瞅黃狗,伸手去揪它耳朵:“老黃?”

黃狗的尾巴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滿是褶皺的臉皮一抖, 嗖地一下, 一蹦三丈高, 卷起尾巴頭也不回地撞開門逃進了麵館裏。

葉汲手僵在半空:“……”

目睹此景的步蕨想到了個詞, 人嫌狗厭,他安慰地摸了摸葉汲的板寸:“別難過。”輕飄飄地說完就越過他走進了麵館。

葉汲一個人在那站了好半天才緩過神, 在步蕨剛才摸過的地方來回搓了好幾遍,嘴角不受控製地彎起又強行按了下去, 虎著臉推門而入。

麵館內部比灰撲撲的門頭亮眼多了, 百來平的店麵,兩排幹幹淨淨的桌椅, 老板李堂倚著錢櫃和步蕨搭話, 一抬頭立即喜笑顏開:“喲, 是三爺來了啊, 我就說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麼來新客了。”

葉三爺皮笑肉不笑地過去,敲敲櫃台:“別裝蒜了老李,你家那隻老狗見老子就和見鬼一樣,人還在門口你就知道我來了吧。”

李堂心說,它見鬼都沒比見你這個活閻王害怕,他陪著笑:“老黃這不是敬畏三爺你嘛,三爺您看,是牛肉、麵條、包子老三樣,還是?”他笑吟吟地看向步蕨,新鮮哪,這麼多年葉三爺頭一次帶個活人來。

葉汲懶得計較他鬼話:“我照舊,”他指指步蕨,“給他上點清淡爽口的,養胃的最好。”

“得嘞,那你們先坐,我先忙活去了。”

剛剛從窗外看還有一二人影的麵館,此刻隻剩下葉汲和步蕨兩人,葉汲挑了個臨窗的位置,正好能曬到太陽,麵朝步蕨:“老二。”

步蕨聽出他語氣的異樣:“嗯?”

葉汲上半身傾過半邊桌,異常肅穆地盯著他:“有沒有人告訴你,男人的頭,不能隨便亂摸。”

“……”步蕨真是永遠猜不到葉汲的腦子裏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麼。他古怪地看著他,又伸手摸了下,手感並不好,挺紮的:“你小時候我摸多了。”

葉汲的神色一刹那五彩斑斕,他萬萬沒想到他竟有膽再來了一遍!關鍵是他說的還是無從反駁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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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前,各界的鬥爭已近尾聲,妖魔退於不見天日的深淵之下,神族已屹立於天地的頂端不可動搖。步蕨也厭倦了日日的殺伐征戰,恰好剛步入少年時期的葉汲又闖下大禍。三月不雨,人間千裏赤地,白骨成山。對於這個幼弟的教養,兩個兄長的意見從來統一不了,唐晏主罰甚至主殺,而步蕨總是到最後一刻不合時宜地心軟了下來。

於是步蕨主動將犯事的葉汲領到身邊,那時的他身上還殘存著戰場上未消弭的殺氣,葉汲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刺頭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頭。少年氣盛的葉汲反抗過,掙紮過,也逃過,每次都毫無例外地被步蕨拎回泰山府殿,當著幾個地官的麵揍一頓,再丟小黑屋關禁閉,要多丟臉就多丟臉。

有次被打得狠了,葉汲半死不活地躺在黑暗裏,連舔舐傷口的力氣都沒有。膝蓋以下已經沒有知覺了,疼痛都變得遲鈍而緩慢,但是可以聽見血液從傷口溢出的聲音,一絲絲,細細地流著。流著流著,也許他就死了,也可能不會死。他們這種得天造化的神祗稀少得很,基本與天地同壽。

在孤寂無邊的黑暗中,他哼著小調,任由血液流盡,傷口腐爛。

哼著哼著,一行滾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他很納悶地想摸摸那是什麼,可是手斷了,抬不起來。

於是他就一邊哼著歡快的小調,一邊流著不明所以的淚,結果把自己給哼睡著了。

睡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覺得有人來了,也可能是血盡了瀕死產生的幻覺。來人步伐很輕,近乎於無聲,隻有股形容不出來的冷香清晰地彰顯著他的存在感。葉汲迷迷糊糊地想著來者是誰,他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

那人抱著他的姿勢很生疏,腕骨勒得葉汲心裏嗷嗷叫喚。他小心地托起葉汲的小腿,溫和神力浸入傷口中,極快地修複了破損的軀幹。

葉汲舒服得眯起眼,狹窄的視線裏秀美昳麗的容顏微微低斂,斜山似的眉峰緊擰,像攢著什麼煩心事,很想讓人抹平他。

有了點力氣的葉汲立即不假思索,伸出爪子撫上他的雙眉,還沒碰到就被一把抓住,低低嗬斥聲響在他耳畔:“別鬧!”

他哼了一聲,調裏還殘存了一點不自覺的哭腔。後腦勺突然地就被溫柔地摸了一摸,很有些安撫意味的動作,耳畔傳來男人不再帶有訓斥意味的低哄:“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