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無從評判這條路的對錯,隻低聲道:“可如今終究是敗了。其實就算沒了太子之位,沒了章家做倚仗,走出那座皇宮,還有錦繡河山,春風秋月,能走的路還很多。你看時畫師,不也比卿相過得逍遙嗎?”
這種話在周令淵看來,多少有些天真。
他幾乎想伸手摸摸她腦袋,如同少年時那樣,然而終是沒動,隻靜靜看著她。
如果有魏鸞在懷,他或許願意過那樣閒雲野鶴的日子,但她卻被賜給盛煜,亦無意於他。
他這一生,真正渴求的唯有兩樣,魏鸞與皇位。
可惜兩者都失之交臂。
身在太子之位時,他還想過,待皇位得手之日,便可將魏鸞搶回身邊,可如今這情形,自身已是難保,哪還會奢望旁的?
而捨她之外,剩下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所謂林泉雅芝,山野奇趣,在孑然一身時,已激不起他半分興致。
周令淵緩緩搖頭,“時虛白與我畢竟不同。他生來清閒,身上沒半點枷鎖,所以取捨進退,全憑心意。我卻長在宮中,長在父皇和章家的夾縫裡,樹敵太多,陷得太深,哪還有從容後退的資格。比起幽禁一生,被梁王踩在腳下,我寧可戰死。就像名將的歸宿是沙場,歸隱田園的隻是少數,每個人所求都不同。”
“鸞鸞——”
他許久沒叫她的閨名,聲音都溫柔起來。
“這事我已深思熟慮過,往後你回到京城,也須勸著長寧,讓她不必傷心。”
長長的一番話,盡是肺腑之言。
魏鸞覺得哪裡似乎不太對,瞧著周令淵的神色,卻又理不出清晰的頭緒。周令淵已經站起了身,大概是酒意稍湧,不敢在這裡多待,隻叮囑道:“此地凶險,我會瞞著舅舅,知會魏知非設法來接你,在此之前,你隻能囚困在這裡。”
說罷,沒再多看魏鸞,隻身去了側間。
……
將消息傳出涼城並不算太難。
畢竟周令淵在京城經營了二十餘年,曾施恩於不少人,即便失勢後被囚困,失去了東宮的羽翼,在六率之外也還有殘存的擁躉。這種人雖極少,卻是不計生死的忠實跟隨,聽到風聲後隨他來到肅州,捎帶消息並非難事。
消息捎出涼城之日,魏鸞也說動周令淵,拿了枚背後刻了一長串天幹地支、正麵刻有徽記的小令牌去了趟城南,找一家桃符上刻有相同徽記的成衣鋪。
——那是玄鏡司接頭用的徽記,據盧珣先前說的,但凡玄鏡司紮根之處,便有懸此桃符的成衣鋪,裡麵接頭的人雖非玄鏡司的眼線,卻有法子彎彎繞繞地將線牽到玄鏡司暗樁的頭上。那串天幹地支頗有門道,用過即銷,每月知會各處哨所,據說頗難仿造後魚目混珠。
魏鸞不知涼城是否有玄鏡司的人手,隻能竭力試試。
周令淵起初不肯,最終卻應了。
畢竟,身在肅州地界,他比誰都清楚章孝溫在這裡的能耐。魏知非雖熟悉涼城的情形,憑一己之力,卻未必能將魏鸞安然帶走。若能多個人助力,於魏鸞有益無害——是以哪怕他對盛煜恨之入骨,但人之將死,比起仇恨,他更願意讓曾藏在心尖的人安然脫困。
至少那樣他還能少些遺憾。
因事關魏鸞,周令淵也未將這徽記的事說與章家父子,自去成衣鋪走了一趟,次日再去,帶回了個其貌不揚的少婦。且帶得明目張膽,絲毫未做半分遮掩。
章孝溫碰見了問及緣故,周令淵隻答以閨房之趣。
看那意思,竟時要借這少婦調理魏鸞。
章孝溫嗤之以鼻,卻也不曾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