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令在場三人都有些尷尬,一時麵麵相覷。沈徽向容與點點頭,示意將茶盞中的茶填滿。隻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登時讓人頓感踏實。想想西廠到底是皇帝的耳目,自己知道的事,沈徽必然也已知曉,容與垂眸一笑,斟過茶,依舊退回原處站定。

沈徽跟著伸手,指了指他,“容與在揚州的所作所為,朕並不想追究,因為整樁事,原就是朕授意他做的。朕甫在兩淮施行開中法,牽涉不少利益,怕是早有不少人打從中侵吞的主意。戶部負責鹽商和鹽引,責任重大,朕必須要知道,為朕管理財政的人能否堅守原則,不行私賄。朕令容與去試探你們,結果令朕很失望。容與為欽差,代朕巡鹽,揚州上下人等便對他曲意奉承,極盡巴結之能事!戶部也一道淪陷,他伸手向你們要什麼,你們便給什麼!是不是日後朕身邊的人出去,打著朕的旗號,你們就什麼話都肯聽,什麼事都肯做?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替朕管理國庫,這樣效忠朕的?”

好一番詰問!要不是容與性子冷靜沉穩,隻怕也要麵露驚訝之色。料不到沈徽居然倒打一耙,不光替他遮掩所謂威逼行賄,更坐實了戶部及王允文欺上媚下,讓對方有口難辯之餘,全不留一點翻案餘地。

到了這會兒,王允文自是清楚大勢已去,不覺麵如死灰渾身戰栗;蔡震也明白過來,他原是被人拉來做了陪綁,不由負氣的悶聲不語。

唯有秦太嶽麵色如常,冷靜揖手,“皇上苦心孤詣,老臣省得了。老臣在此先要恭賀皇上,向皇上道喜。”

沈徽挑了挑眉,“閣老此言,朕不甚明了,朕有何可喜?”

秦太嶽微微一笑,“皇上細想,如今百官外臣,或懼容與之威,或附容與之勢,皆是因為知曉他身後所依仗的是皇上您。這是官吏敬畏皇上,自然是好事。昔年宇文泰與蘇綽曾對坐論貪,蘇綽曾言,天下無官不貪,不怕官貪,就怕官有異誌。這麼看來,朝中官吏雖非個個清廉如水,但卻對皇上心無貳誌,老臣實在是替您感到欣慰。”

沈徽眯著雙目,似笑非笑,“閣老這番解釋,真是新鮮有趣兒,讓朕大開眼界。那閣老且說說看,對王允文這樣,既畏懼朕,又敢違抗朕意,事後還覺得有負朕恩,顛三倒四、朝秦暮楚之人,朕到底應該怎麼處置為好?”

秦太嶽歎了歎,“誠如老臣所言,王允文乃是對主君忠誠卻一時糊塗,先有罪,其後也算誠心贖罪,皇上看在他不顧念自身,肯全忠義的份上,不妨從輕發落。”

沈徽摩挲著手上一串天眼石珠串,想了片刻,回眸衝身後人道,“替朕擬旨,革去王允文戶部侍郎一職,遷雲南龍場驛丞。蔡震直言進諫,忠心可表,加歲米十二石,賞銀一百。”

容與躬身領命,不由在心內感歎,薑還是老的辣,秦太嶽真好機變,居然能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方式,化解了一場暗波譎雲詭的博弈。

隻是這一場博弈,原本就是在沈徽與秦太嶽之間展開,事到如今,卻並沒有一個人完全獲得勝利。而此事過後,隻怕沈徽厭恨秦太嶽的心,更是尤勝從前。

第58章 池魚

待王允文和蔡震告退離去,秦太嶽才麵帶憂色,上前拱手,“這些人不省心,惹得皇上不快,是老臣失察之過。”言罷,又忙忙地躬身請罪。

“舅舅請起,你不知個中情由,何錯之有。”沈徽於無外人時,依舊隻喚秦太嶽為舅舅,倒是頗為親昵,“舅舅還有什麼事要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