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走過去,侍立在沈徽身邊,低頭瞥見案上的茶幾乎沒動,又回身自去重新煎了來,久不操持茶道的人,過去十多年積攢的功夫還沒忘,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仍有著天子曾誇讚過的,類比雅士的清淨高潔之氣。
提督太監風姿曼妙,直看得一旁伺候的年輕內侍出神怔愣,呆呆立在原地,連打下手端茶盞的伺候活計也忘得一幹二淨。
沈徽回眸看了兩下,心底暗自歡喜,眼風卻老實不客氣,冷冷掃過那發傻的內侍,挑剔的帝王看不得那幅蠢相,更不願和任何人分享愛人的優雅風骨,揮揮手將不相幹的人徹底打發了出去。
奉上來的陽羨雪芽盛在甜白釉杯盞裏,那瓷器顏色細潤清透,沈徽瞧著,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身邊人如玉般的肌膚。
素來沈徽看折子,總免不了要鋪陳的一整張桌案上俱是。容與一麵看他批,一麵替他整理。兩個人都不說話,自是合作默契。
待批完最後一道,沈徽一手按著脖子,另一隻手無意識在麵前一摸,卻是落了空,再看那空落落除卻奏本無他的案台,不由地悵然起來。
那一點點小動作,容與看得清楚,也唯有他最是明白含義,這是又想要些新鮮蜜餞來吃。沈徽一向嗜甜,若不是知根知底,絕想不到他會有和冷硬外表這麼不相符的愛好,不過這小小不然的癖好,也隻會在最親近的人麵前表露。
容與卸下腰間荷包,內裏常備有各色甜果子。今日當值的是新人,並不知皇帝有此固執的小嗜好,便也沒預備盛放器皿。容與索性敞開荷包,擺放在他麵前。沈徽猶豫了半天,倒是極有節製,隻揀了一顆梨肉好郎君。
蜜餞含在口中,連笑意都有幾分發甜,沈徽說,“今兒天好,我已見過了衛所諸將,剩下的時間打算和你四下走走。咱們去海灘上,或是跑馬,或是遊水,如何?”
趁著他貪睡的功夫,原來沈徽已做了這麼多事。也好,難得享受一回出差的福利,容與微笑頷首,“兩樣都好。”
皇帝擺駕私遊,隨扈眾多,好在都是素日最得力的親信。禦前侍衛和禦前內臣宮女不同,個個都是聾子啞巴,不該說的不該聽的,半點都不會涉及,更是不會生口舌是非。
遠遠打發了侍衛,兩人在柔軟的沙灘上跑了一會兒馬,各自出了一頭的汗,臉上氣色都極好,陽光漫上彼此的眉目,一個英挺,一個清秀。
停下馬,雙雙相視而笑,都覺得許久沒有這樣暢快自在了。沈徽尤甚,打從禦極,近十年閉鎖深宮,這會兒好不容易舒活了筋骨,愈發透出昂然振奮。
下馬休整,兩個人都很痛快的在沙灘上席地而坐,沈徽忽地拋出一支酒壺,長眉妖冶的一挑,“今兒沒旁的差事,也不許你出去見旁人,要想喝就和我喝個痛快。”
看來昨夜的醋勁兒還沒過去,容與接過來酒壺一笑,擰開蓋子仰頭直灌入喉,哪成想沈徽是真的放了烈酒進去,不擅飲的人一口下去,險些嗆住,猛地爆發出一陣咳嗽。
他這麼狼狽,看得沈徽唇角一勾,神情說不出的風流,奪過那酒壺,毫不在意接著飲了一大口,方搖頭笑道,“你這酒量是真不行,王玥算不得什麼好師傅,還是跟我學才能體會個中滋味。”
說罷,仰頭深吸了新鮮海風下潮潤的空氣,抬眼看向碧海藍天,悠悠笑問,“這裏好不好?”
這問題聽著耳熟,很多年前同遊蘇州時,他也問過,那時容與不過答了一句好,就被他奚落揶揄好久,場麵頗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