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倒頭麵(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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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鴻?”他回頭叫了一聲。

那喘聲一停,過了好一會,季鴻才沉沉應道:“嗯。”

餘錦年往回小跑兩步,見季鴻正停在一戶燈下,暖黃的光暈在他的臉上,卻仍顯得男人臉色蒼白,他將要走過去,季鴻卻挺直了脊背朝他緩緩步來。

“走吧。”離開了那盞小燈籠, 男人身周倏地又暗下來, 他慢慢地開口, 顯得有氣無力,“天冷了……看完好早些回去。”

餘錦年定定地站在那兒,看季鴻有一隻手虛掩在胸|前,他伸手去扶, 卻被季鴻推了一把。

少年雖看著細瘦,其實身體結實著呢,季鴻這一下沒推開他, 反倒把自己晃了晃。餘錦年也不與他打虛招,直接拉住了季鴻, 借他半個肩膀靠著, 兩人身量上差了一個腦袋, 遠看去倒像是餘錦年依偎在季鴻身上了。

如此慢慢挪了兩步, 餘錦年拉了拉季鴻的袖子, 問:“你可舒服一點?要不我們坐下罷?”他朝前頭踟躕著的何大利喊道:“何師傅,稍等一會兒!”

季鴻垂著眼睛,神色有些沒來由的懊惱,嘴角也緊緊閉著,他鬆開餘錦年將自己穩住,才想張口說話,卻先嗆出幾聲咳嗽來。之前是因為走得太急,又憋著那幾口喘,實在憋不住了才蹦出兩下急咳來,他忙躲過頭去,又用勁忍住,才道:“……無妨,快到了。”

餘錦年伸著胳膊:“那你拉著我。”

季鴻不肯,執意要自己虛虛晃晃地走,路麵發黑,他沒走兩步就扶住了牆,顯然是走不動了。

餘錦年也靠牆上,道:“那我們都別走了,今晚誰也不要看。”他是賭氣,因為自己身為醫生,明明第一眼見麵時就知道季鴻身體不怎麼好,卻還帶著他走了這麼多的路,連季鴻逞強都沒看出,他隻顧著何家那個是病人,卻忘了自己身後這個也不怎麼強健。

大家都是病人,顧此失彼,真是失責。

何大利是個直腸子,一聽餘錦年這樣說,還以為他真的要打道回府,登時急得團團轉:“小年哥兒,這……”

“作甚生氣。”季鴻見少年眉毛皺成了一團,本就心悸亂跳的心髒更是緊巴巴的,他搖搖頭,抓住了少年的手臂,無奈道,“依你就是,我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

話雖如此說,餘錦年卻感覺自己支撐著的身體在漸漸傾斜,幾乎一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等回去了,我給你好好看看。”若不是已經答應了何大利,他倒真想立即回到一碗麵館,先給季鴻看。

“餘先生的醫術,季某信得過。”季鴻輕輕笑了句,聲音很小,但因為離得很近,像是直接飄進了餘錦年耳朵裏似的,柔柔|軟軟的。且不說餘錦年如今還隻是個小廚子,就算是有幾道藥膳吃食給人看好了病,也是當不起“先生”二字的,隻是這句誇讚的玩笑話卻破開了兩人方才的不愉快,氣氛又再度融洽起來。

何大利也不禁鬆了口氣,帶著兩人邁進了家門。

何家院落很窄,進了門便是堂屋,何大利讓兩人先坐下歇會兒,又轉身扯著嗓子去叫他家婆娘來上茶,餘錦年急著帶季鴻回去,直言還是先去看看何二田情況如何。

他叮囑季鴻:“你就坐這兒,我看完了馬上回來。”

季鴻這會兒舒服了些,便搖搖頭,要與少年一起過去,餘錦年自然又伸過手去,稍微挽住了季鴻,以防他再頭暈摔著。

何大利聽餘錦年在吳嬸娘家時喚這美公子為“哥哥”,便一直以為二人是兄弟關係,此時還在心裏感慨了一聲“兄友弟恭”,再想起自己當初分家時候與家裏兄弟搞出來的鬧劇,簡直是難看。

三人剛走到何二田的房門前,就聽裏頭傳出嗽聲,接著門就被打開了,走出一個背著木藥箱的郎中,和一個哀聲歎氣的婦人。

何大利也歎氣:“一到下午晚上這會兒,就又咳起來了。”

那婦人年紀不算大,頭上簪著一支銀簪,是今季街市上最流行的含芳卷須簪樣式,便是一朵兒什麼杏花梨花桃花的吐出誇張卷須的蕊來,斜插在發髻裏,很是嬌巧。何大利能給自家娘子買這樣精致的簪花,想來他們夫妻感情甚篤,也因此,對家中獨子更是寵愛無比了。

何家娘子見到自家男人領來兩個陌生男子,稍微一愣,才施了個禮,猜想許是丈夫又尋來了什麼郎中。這幾月,家中來來往往不少郎中,兒子的病卻仍是兜兜轉轉好不透徹,這回見到餘錦年二人,臉上也沒什麼期待,甚至添了許多麻木。

“這位是濟安堂的妙手回春鄒郎中。”她道。

那尖臉郎中揚起臉,從鼻子裏哼出個音兒,就算跟餘錦年打過招呼了。

信安縣中有兩家名聲在外的醫堂,一個是壽仁堂,另一個則是濟安堂,兩家門堂相距不過百步,既是對家也是對手,濟安堂的鄒郎中更是以難請出名。

何大利恭恭敬敬地朝鄒郎中問好,後介紹道:“這位便是一碗麵館的年哥兒,另一位是他的哥哥。都說年哥兒會用吃食治病,咱家二田前兒不是說年哥兒家的糖餃好吃麼,我這不,將他二位請來了。”

何家娘子一聽是餘錦年,這才露出笑容,隻她還未寒暄,旁邊那個還沒邁出房門的郎中就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不過如此,嘩眾取|寵。”

餘錦年隻當沒聽到,走到裏麵去看病人去了。

有片刻功夫,忽聽得門口“哎喲”一聲痛呼,那郎中連人帶藥箱一齊翻倒在地,餘錦年聞聲回頭,卻隻見季鴻正收了腳,麵色端正地走進來。

“……”

走到餘錦年身邊時,季鴻拂了拂袖子,也冷冷道:“不過如此。”

餘錦年失笑一聲,忙秉正態度,嚴肅地給何二田瞧病。

何二田年歲與餘錦年相仿,他此時見來的小子還沒自己大,連個正眼都不願意抬,隻捧著要喝的一碗藥湯,臉色發紅。隻是藥還沒入口,他就皺著眉頭咳了起來,咳聲短促,聽著是幹咳,沒什麼太多的痰。

“不喝了!”何二田氣道。

“方才有喝過別的藥,或者吃過什麼食物?”餘錦年問過何家娘子,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後,便坐在何二田對麵,笑眯眯問道,“何小少爺,能否伸舌頭給我看看?”

他問是否喝過藥,是因為那關係著看舌象是否準確,藥物與食物容易造成染苔,使醫者得到一個假苔象,影響診斷。

這何二田整日與一幫紈絝子弟一塊兒,其父何大利說他是“與紈絝混跡”,卻也是抬舉他了,說白了,他隻是那群小少爺們的狗腿兒罷了。而何二田自己心裏卻是沒有點嗶數的,覺得自己出息得不得了,可以與那些少爺郎們相提並論。

是故聽到餘錦年也叫他“何小少爺”,頓時心裏樂開了花,清清本就沙啞的嗓子,伸出舌頭來給他看,又問:“你也是大夫?”

餘錦年看了眼他手旁一隻格外大的水壺,笑笑:“隻是個廚子罷了。”看過何二田的舌苔,為他號了脈,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將注意力聚在桌上那碗藥裏,微微一皺眉:“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