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倒頭麵(2 / 3)

“是在下擬的方,如何?”那摔了臉趴的郎中竟還沒走,冷聲嘲了一句。

餘錦年看了看他摔青的鼻子,又抬頭看了看一臉淡漠的季鴻,心裏差點又想笑了,好容易忍住了,才繼續說:“這藥湯聞著很苦。”見到另一碗裏有些藥渣,於是撚起來看了看,辨認道:“黃芩,知母,桑皮,岑草……”怪不得苦了,俱是些苦寒之藥。

何大利亂投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聽了風就是雨,見餘錦年如此嚴肅的表情,立即問道:“可是這藥有什麼差錯?”

“這倒不是……”餘錦年笑笑。

那郎中又一哼,打斷了餘錦年的話:“你懂什麼,良藥苦口!”

季鴻眼神一轉,那郎中捂著鼻子瑟瑟地往後退了一步,餘錦年嘴角溫和笑容不改,隻粗粗掃了那郎中一眼,眼神卻微微地冷了下來,他看過何二田的病情,便朝何大利夫婦施禮道:“我這便回去準備吃食了,明日派人送來。”

說罷告辭,便拉著季鴻往外走。

郎中心裏頓時惱怒,他鄒恒在信安縣行走,哪個見了他不得叫聲“鄒神醫”,就算是寒冬臘月裏縣令著人來請,也隻能在診堂裏站等,這毛頭小子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已經走出房門的餘錦年卻完全沒有不敬的意思,他看過鄒郎中的藥,雖心中有些想法,卻也自知行間的規矩,當眾揭人短處讓人日後從業艱難,是最要不得的事情,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正打算出門後找個機會,與鄒郎中好好商議一下何二田的病情。

誰知那鄒郎中惱羞成怒,一把抓了過來:“你這小子,莫慌走,與我講清楚再說!”

他手上還提著藥箱,少年背對著並沒有看見這一動作,正與季鴻說笑,此時季鴻臉色一變,忽地向後側開半步,伸手在少年腰後一攬。

餘錦年感覺眼前一暈,就被拽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裏,聽得頭頂上傳來一聲悶哼。

他楞了倏忽,忙從季鴻肩頭探出去看,見那藥箱木角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季鴻的側腰,他登時火氣從心底而來,掙開男人的手臂,摸了摸被砸中的那塊,問季鴻疼不疼。

季鴻垂首看著餘錦年,輕輕搖頭。

雖然季鴻對他來說,不過就像是暫時收留了一隻離家出走的小可憐,可就算是暫居的,那此時此刻也是他餘錦年地盤上的東西,哪裏容得外人來欺負!

“你做什麼!”餘錦年瞪向鄒郎中,“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嗎?”

鄒郎中雖是不小心把藥箱揮出去了,卻哪想到這之前還軟綿綿小羊羔似的小崽子突然就跟炸了油鍋似的,也怔住了:“你……”

餘錦年道:“你什麼你,不用給我哥哥道歉的嗎?”

季鴻又看了餘錦年一眼,不知怎的,心裏還有點高興,也就沒有阻止少年發脾氣,隻靜靜地站一旁繼續表演“虛弱”。

裏頭何大利聽見外頭的動靜,連忙跑出來調和,一口一個“鄒神醫”,反叫得鄒郎中膨脹起來,更是不願意與餘錦年這樣不識禮數的毛小子賠禮。

餘錦年冷笑一聲,道:“那我就如‘鄒神醫’所願,好好與你說清楚。你這方確實是好方……”

鄒恒自得地說:“自然。”

“——可惜方不對證。”

那郎中聽了火冒三丈,連季鴻的冰眼刀也顧不上了,衝過來就與餘錦年對峙:“你道是再說一遍,我的藥如何?”

餘錦年不急不躁,揚了揚下巴緩緩說道:“先生既也是醫者,就看得出何家小少爺是咳嗽,既是咳嗽,就該辨咳、辨痰、辨內傷外感,如若不然,則極易失治誤治。”

“你說我誤治了?”郎中瞪著眼。

“觀閣下之方,應是清肝瀉火之法。然而何小兄弟是肺陰虧耗,並非是木火刑金,若是一味用苦寒之藥清肺泄肝,非但不能緩解症狀,反而過苦傷陰耗津。”餘錦年想要來紙筆開方,還沒張口,忽地想起自己不會寫字,遂又煩惱地將此想法置下,見那郎中一臉不信,又詳細講道,“病人麵紅不錯,但並不是滿麵俱紅,眼中脈絡也無紅赤之象,隻是兩顴發紅而已,隻因他麵紅不是由肝火而致,乃是虛火引起。再看病人舌脈,舌紅少苔是陰虛顯著特點,另午後咳甚,不正是肺燥陰虛之證?且他脈中雖數卻無弦象,既無弦象,又怎能說他是肝火亢盛呢?”

郎中幹巴巴反駁:“他、他好端端的,又怎會陰虛?”

餘錦年轉頭問何大利:“請問令郎開春時,是如何病的?”

何大利還未張嘴,何家娘子便先氣憤地說了起來:“還不是那群無賴郎,剛開了春就要我兒下水摸魚,這春寒料峭的,我兒一回來就大病了一場,咳得極狠,那時吃過藥剛好了些,就又被那些無賴子叫去了,如此反反複複地吃藥,誰想就此留下了病根……”

“咳、娘,亂說什麼呢!”何二田也出來了,急得咳道。

如此就是了,所謂久病傷陰,虛火上炎,灼傷肺絡,那次落水正是個引子。

那郎中自己琢磨了一會,突然臉色大變,沉默不語了。餘錦年便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多說,後頭就是撤去不對證之藥,用養陰清熱潤肺之法,慢慢調養,定能使何二田病情好轉。

見那郎中不說話了,何大利夫婦心裏也亮堂起來,趕緊湊到餘錦年身邊:“年哥兒,二田他可能治?用什麼藥?你且說,定是砸鍋賣鐵,我們也治!”

餘錦年怒極撒了一通火,反倒氣不下去了,隻好搖頭笑道:“何須砸鍋賣鐵,隻是還有些關鍵須待我回去後慢慢想。明日勞煩何師傅去趟麵館,屆時我將藥與方一並交與你。”

“還有一事。至令郎痊愈前,令郎的衣褥、碗筷、餐盤,最好都能與你們倆的分開來用,用後用單獨的陶罐煮一下。夜間也不要在令郎房裏休息了,平日若是飲用牛乳之類也應煮沸再用。”

何大利雖不明白,卻忙點腦袋連聲說好,又讓婆娘拿了錢與餘錦年做車馬費,才送他倆出門。而那另一個開錯了方的郎中,狠狠瞪了餘錦年一眼,拎著自己的藥箱,早臊沒影了。

餘錦年隻象征取了兩枚銅板,隻說錢的事明日吃了藥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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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鴻見少年心不在焉的,很沒了來時的興致勃勃,不禁也深沉下來,以為他還在想那無良郎中的事,問道:“還氣著?”

餘錦年抬頭看了看季鴻,見男人臉色好了不少,但仍是唇色清淡,神情懨懨無力,他忙脫了自己的外衫,給季鴻披上,彎彎眼睛道:“沒什麼,隻是想了些事情。”

“想明白了?”季鴻借著二人並肩走路的姿勢,偷偷摸了下少年的手,很是熱乎,這才放心地披著他的外衫。

餘錦年唔一聲,含混地說:“許是在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