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1 / 3)

寂寞城

一頂青紗小轎,由四個人抬著。

轎夫腳下輕快。

雨幕如簾。

“今年的雨季,似乎比往年早些。”轎裏傳來幽幽的女聲,瀲灩的消融在碧色的雨絲裏。

“哎。”

半晌,轎夫裏才有人敢應了一聲。

轎簾掀起一角,從簾幕中露出一隻白皙的手來,近乎透明的白,隱約可見凝脂下妖冶的青色血管。洗心修剪的指甲上,塗了血紅色的丹寇。

那隻手停在半空,掌心裏,漸漸掬了幾滴雨。

“我喜歡下雨的時候……”

轎子停在一座山祠旁,但沒有一個人敢打斷她。她上一次說喜歡紅色,於是那麵繪著千裏江山圖的紙門,就多濺了一道紅色的血跡。

“聽說,宣州城裏,四季都下著雨。”

這會有人聽明白了,低聲應道:“皇上十全武功,攻克梁國,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女人笑起來。“你真會逗我開心。”一陣沉默後,雨聲沙沙的響著,簾子從裏麵撩開,一雙青色的紗鞋踏在淺水裏,然後是身子,她低垂著頭,露出雪藕般的脖頸。額間貼著繁複的花鈿,烏雲輕綰。小腹隆起,她伸手輕撫著腹部的樣子,也是溫柔而多情的。

轎夫們替她引路,“皇後,國師說的就是這裏。在這裏許的願,最是靈驗。”

女子隻是含笑,她輕輕推開了下人的傘,淋著沾衣欲濕的小雨,走進山祠裏。不大的祠堂中,供著小鬼猙獰的泥像,正中央,一座彩塑,身前兩個童子,一個扛刀,一個被踏在腳下。案前發黃的蒲團,零散的放著。

轎夫們上前幾步,將蒲團擺放端正,拿起火折,將這昏暗小祠中的七十多點油燈,一一點亮了。女子慢慢的,跪在蒲團上。塗著丹寇的手,雙手合十,清音宛轉。

“信女趙氏,今日為子祈福。我要我的兒子治國有術,天下歸心。

他的江山,要像鐵鑄銅澆,誰也撼動不了。”

她看著隆起的腹部,眼神柔的像化開的水。燭火,照著她剛才被雨絲淋濕的妝容,眼角斜勾的紅線,此刻像幾絲淡淡的血,順著眼角往下蜿蜒著。唇上的胭脂濕漉漉的,像是隨時要隨著她輕啟朱唇的動作,滴下來,滴成淒厲而從容的冶豔。

“我要我的兒子,心懷城府,把天下人都玩弄在股掌。

他要像他的父親一樣無情,像我一樣歹毒。”

女子輕垂眼瞼,陶醉在自己的願景裏。

“他若是能像我們二人,定然是福壽綿延——

終其一生,也不會為任何人流淚。”

她說著,不看身後簌簌發抖的下人,隻是接過三柱香。拜了三拜。

女子將香插上紫銅香爐裏,又雙手合十靜靜拜了幾拜。她還未站起身來,突然滿祠風生,七十多盞油燈被吹得搖曳不定,燭焰一會被狠狠拉長,一會被吹成豆火,女子在風裏大笑著拔下綰發的金釵,及地的長發在大風中高高吹起。

祠門被風呼嘯著吹開,又狠狠合上。

突然,所有燈都滅了。縷縷青煙漸漸飄散。門外傳來滾滾雷聲。

女子笑著重複了一遍。

“他不會為任何人流淚。”

雨勢大了起來。

麟帝二十六年。

趙後難產,薨。

所得一子,賜名景心。

蕭地天寒,冷風如刀。每逢陰雨,總是讓人凍的切齒。

丞相府裏,此刻點了旺火,廚房裏肉雞肉鴨都被縛了雙爪,蜷縮在一角,如同霜打的茄子,伸長頸項,埋在自己翼下,就算有人把它們提起來,它們也懶得撲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