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紙,可眼波流動,嗔怒笑罵的表情那麼生動,怎麼看也不象人已故去,剩下的魂魄。
“看什麼?”葉承安問他,“怕我是鬼?”
“你是麼?”顧展澎反問回去,“小安,我厭煩了猜來猜去,跟我說實話,這相片是怎麼回事?哪個活人會用這種照片詛咒自己?”
“照片不是我弄的,”葉承安解釋得心平氣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弄個遺相算什麼……”
“別說這些!告訴我,你是人還是鬼?”
“人跟鬼有什麼區別?你讓我拿什麼來證明我是人是鬼?” 葉承安的眼神裏,明顯受傷了,那微的一蹙眉,竟讓顧展澎心跟真跳痛了一下,“這張照片,是別人拿來詛咒我的,同樣地,我生日的時候還收到過骨灰盒,上麵寫著我的名字;也有人做了我的人型玩偶,不高興的時候用針紮……”
“怎麼……怎麼會這樣?”顧展澎詫異了,小安跟家裏人關係不愉快,他似乎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會僵到這個地步。
“我的出生不被允許,也不受歡迎的。你難道沒聽過‘眼裏揉不得沙子’這句話麼?世上還有很多人,保留著這高貴的毛病。”
顧展澎也想得明白,葉家家大業大,分配本就是個難題,小安沒有母親,父親又從來與他不親近,成為別人眼中釘,肉中刺是必然的,弱肉強食,他是葉家最容易欺負的角色,大概這其中許多不滿,也因此都撒在他身上。
“小安……”顧展澎的心平靜下來,不象剛才那麼急躁,“是人都有不順心,別太認真,要學著給自己寬心,越艱難的困境,越要多想想美好的,才能繼續,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美好的也有,”小安身子靠在牆上,借牆的支撐站著,“可他忘了我。”
這幾乎是肯定了自己過去在他心裏的地位,顧展澎慢慢靠近小安的身子,他們的臉近距離看著彼此,他終於說出來,已經不是問句:
“我們以前是愛人。”
小安卻搖了搖頭,忍不住苦笑出來:
“你從來沒接受過我對你的感情,又何苦去忘?而如今再嫌棄我不人不鬼?顧展澎,既然你一直不喜歡我,沒必要再做出這樣的姿態,失憶後再來補償我,我們互不相欠。”
顧展澎實在想不起來,曾經跟小安的糾纏,他隻知道他閉上眼仍舊那麼清楚地描繪出小安的每一個表情,不管是他輕輕鎖著的眉頭,還是愉快時,清朗的麵容。此刻站在自己麵前,這難掩受傷的一雙眼,溼潤著,卻極力忍耐,連帶著每一根長長的睫毛顫唞,他的嘴角倔強地抿著,似是責備,又似隻在獨自失望。顧展澎難掩心中愧疚,他既無法在親人的責難中保護小安,還跟著猜忌侮辱他,不管過去是什麼樣,既然決定一切重新開始,就不該再受過去陰影的影響。顧展澎沒有說道歉的言語,他伸出雙手,不輕不重地把小安抱在胸`前,他聽見彼此的心跳的節奏,正慢慢融合在一處。心中的安慰督促著他,將小安略微顫唞的身體,再抱緊了一些。
葉承安任他抱著,沒有動,隻把下巴擱在顧展澎的肩膀上,長長地歎著氣:
“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活著又怎麼樣?憎恨的,要強作笑容去承擔,喜歡的,卻總是望塵莫及,求之不得。一天一天在重複,所有的負擔,考驗,所有的不快樂,重複個沒完沒了,而有限的愉快卻是越用越少,總怕用光的一天。活著,還是死了,有什麼區別?”
你真的相信人能看見鬼,鬼能看見人麼?葉承安在心裏暗暗地說,那是分離的兩個世界,兩處茫茫,互不相見。
那天以後,葉承安一直悶悶不樂好幾天,連唐叔好象也在責怪自己的無禮,把他的少爺看得很緊,起居飲食他都攬過去,讓顧展澎不怎麼有機會接觸葉承安,這種連續幾天的隔離一樣的生活,讓初嚐戀愛滋味的顧展澎感到極度鬱悶,他樓上樓下一遍一遍逛著,盼望著小安也許在彈琴,或者畫畫,或者從走廊經過……讓他看上一眼,哪怕隻問個早安晚安也好。
到了第五天,顧展澎再也受不了了,晚飯時候也不管唐叔的阻擋,執意要給小安去送飯。端了晚飯,站在葉承安的門外,竟有些緊張,心裏把要說的話又重新溫習一遍,要盡最大努力,做最壞打算。進了屋,四下裏的門窗都給擋得嚴實,反倒映襯著屋子裏的燈光的溫暖顏色。書架上的音響放著輕音樂,緩慢清幽的節奏裏,葉承安坐在壁爐前,一副悠閑散漫的模樣,而爐裏的火映紅他的臉頰,更加顯得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