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安的臉是嚇人的死灰色,濕淋淋的汗,浸透了頭發衣衫,粘在身上臉上,更顯得渾身隻剩一把骨頭。他神智不清,雙手捂著耳朵,艱難地扭轉著身體,似乎在受著某種難以忍受的折磨,嘴巴緊緊咬著,半天又斷斷續續地說:
“唐叔,唐叔,堵……堵上我的嘴……我受不了了……要喊,我要喊……受不了……”
唐叔隻能俯下`身,在葉承安的耳邊說:
“少爺,他已經知道了,他就在你身邊,你看看,他在這呢!”
葉承安完全沒有聽進去,灰敗的嘴唇翕張著:
“不能……不能讓他聽見……”
誰?他在躲誰?我麼?顧展澎整個人都象陷入惡夢,小安怎麼會這樣?他幫著唐叔壓著小安輾轉不停的身子,一邊質問:
“唐叔!這是怎麼回事?”
可不管他怎麼問,沒人肯回答,他也無心再問,因為小安叫得越來越大聲,到最後,似乎什麼神智也沒有,大睜著眼睛,連續不間斷地尖叫,整個人一會縮成一團,一會又折疊成難以相信的姿勢,嗓子很快啞了,卻仍然不肯安靜。
“我不走!就不走!你們趕吧!詛咒吧!趕吧!咒吧!我就是不走!活著死著,就在這裏,我等他,等他,等他……我等他,等他,等他,等他……等他……”慢慢所有的嘶喊,都變成兩個字,“等他……”
顧展澎拚著大力,抱緊小安的上身,把他的手扭到背後,因為小安遮著耳朵的力氣太大,大到開始傷害他自己。唐叔叔開始還幫著他,用被裹小安,幫小安擦汗,後來似乎那暗中傷害小安的力量正一波波強大起來,他們所有的保護都無濟於事,小安似乎已經脫了形,所有的嘶喊跟掙紮都不能減輕痛苦半分。唐叔看他那樣求死不能的模樣,終於也把持不住,跪在地上,痛哭出聲:
“你們饒了他吧!六小姐,求求你,饒了他吧!他,他是你的弟弟呀!求求你,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
顧展澎最後也把持不住懷裏的小安,索性壓在他身上,雙手撐開他的雙臂,臉貼著他的臉,有那麼瞬間,腦袋似乎給什麼左右,遵循著某個聲音,他在小安的耳邊,本能一樣地唱起歌來,似乎早已學過,而直到最後一句,顧展澎才知道,這是哪一首。
“假如沒有明天,沒了時間,所有的等待,到了終點。”
他沒停,一次又一次,反複唱,反複唱“所有的等待,到了終點”。該結不能結,想續不得續,小安,你還等什麼?等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似乎還沒真正亮起來,又再暗下去。葉承安不再掙紮,不再尖叫,眼睛依舊睜著,卻又視而不見,他的身體搭在顧展澎的臂膀間,卻輕飄飄地,仿佛隻剩下一副保受摧殘的皮囊。
葉承安終於睡去,是在唐叔又再生起爐火之後。唐叔跟顧展澎幫他在床上擦了身,換了幹爽的衣服,把他挪到火爐邊的躺椅上,試著讓爐火的溫度把他的身子暖一暖。他的臉偏向一邊,桔紅的火光在上麵塗上一層淡淡的帶著顏色的光澤,顧展澎卻知道那些顏色都是假的,小安的臉上,是一丁點兒顏色也找不到,他蒼白得象個,死人。
唐叔依舊什麼也沒說,轉身下樓熬糖水。顧展澎在客廳嗅到一股燃燒餘下的味道,牆壁上殘留著煙火和神符,地板上有塊燃燒殆盡的照片,他低腰揀起來,那是小安微笑的半邊臉,他的眼睛曾經那麼明亮,嘴角牽起的微笑那麼地,耀眼。
葉承安休息了三四天,才恢複了大半的精神。這其間,顧展澎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卻不似以前那麼愛說話,有時候蹲在書架旁,為了找張CD,能翻上大半天也不說一句話。葉承安抿著的嘴角,多少次欲語還休,兩人之間似乎還未熱烈起的溫度,已不經意地,冷卻下來。唐叔依舊置身事外的態度,從不曾主動解釋過一句,顧展澎也沒有去問,他漸漸明白,小安是多麼倔強,他不想說的話,哪怕有人把刀壓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吐露半個字。這麼執拗的一個人,跟自己在那段已經煙滅的日子裏,發生過什麼,結局如何,又怎麼演變成今天的局麵……當問題堆積得太多,顧展澎已經不想去問,冰雪聰明的小安,既然執意要隱瞞的一段過往,大概是不想自己知道,他,顧展澎,曾經是個不值得去記憶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