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猝不及防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要不要回去?”葉繼嵐在顧展澎慌忙拭淚的瞬間,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淚,卻不是為了自己,話出口已難以掩飾心中失落。
顧展澎深呼吸,向鏡子再望一眼,裏麵葉承安微小的影子似乎歪了歪,緩緩地倒了下去。顧展澎沒多想,簡單說道:
“走吧!”
車子安靜地轉彎,消失在林木夾著的寂寞的山間公路上,暮色降臨。
剛進入市區就因為車禍而塞在車海之中,葉繼嵐跟顧展澎各懷心事,都不說話,車窗緊緊關著,隔絕了外麵嘈雜,隻有引擎低低的喘熄。手機忽然響起來,嚇了兩人一跳,是唐叔:
“六小姐,老太太讓您快回來!小少爺自殺了!”
唐叔的聲音很大,連坐在一邊的顧展澎都聽得見,葉繼嵐手一抖,她沒想到事情弄成這樣,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什麼?”
“小少爺割腕了!”
前後都塞得緊緊,一眼望去,長長一條車龍。葉繼嵐還沒反應過來該怎麼辦,隻聽見“嘭”的關車門聲,顧展澎已經下了車,正沒命地向後飛奔而去。他腦海裏反複都是剛才葉承安緩緩倒下去的情景,一遍一遍。
“早該想到,那時就該想到……卻讓她開車離去……”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決然離去可能造成小安的死亡,“顧展澎,你完了,輸給葉承安這個傻瓜,這個不可救藥的傻瓜!”他應該早就預料到這一天,自己是有所保留,而對方卻是全然不顧,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一次等量交易。
陽台上的血還沒來得及處理,半幹的部分顏色深得發黑。顧展澎想起小安曾經笑盈盈地問自己:
“都說象我這種人,血是黑的,你信不信?”
“醫學上來看是不科學的,如果你的血是黑的,一定是得了病。”
“誰說我沒病?你不也說我精神不正常?”
他依舊笑著,手指頭伸進嘴裏就咬。顧展澎開始以為開玩笑,直到那臉皺了眉,再笑不出來,才伸手去扯,指頭已經咬破了,血珠迅速地聚集,周圍深深的牙印,指尖兒都扁了。
“咦?怎麼是紅的?顧大醫生,我竟然是正常的!”
顧展澎看著特護病房裏,昏睡得人世不知的人,他的右手輕輕握成拳,象是抓到什麼,不肯放鬆,小小的臉大半都給氧氣罩蓋著,隻剩一雙緊閉的眼睛,本來皺著的眉頭,這會兒似乎舒展開,跟死神搏鬥以後,累得連傷心的氣力也沒有了吧?奶奶異常地鎮靜,手術燈熄滅之前,她連一個字都沒說過,醫生安慰她,已經搶救過來的時候,她隻微點了點頭。葉承安被推出手術室,她輕柔地整理了他的額發,在他的臉頰上拍了拍,送他到了監護病房,看著護士安頓好,便回家了。從頭到尾,她跟醫生談話,又囑咐唐叔安排人,就是沒跟顧展澎說過一句話。
葉承安清醒之前,醫院已經聯係了葉家的人,因此在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奶奶,他已經可以自己呼吸,不需要氧氣罩,因為沒有恢複,嘴唇幹枯蒼白,他看起來那麼平靜,象從冬眠中醒來的小動物。
“做了夢,”聲音很低微,奶奶湊上前,仔細聽,“夢見一個細胞,睡在媽媽的子宮裏,從來也沒出生過。”
葉老太太的淚忽然奔湧出眼框,她伏在孫子的肩膀上,薄薄的病號服,很快給那滾燙的液體打透了。葉承安沒插管的手,顫唞著靠近奶奶的臉,擦開縱橫的淚水,輕輕地,他問:
“奶奶,你恨我麼?”
“傻孩子,你真是個傻孩子。”
“我恨,恨我自己。”
葉繼嵐跟奶奶來看過他幾次,沒怎麼說話,也許別人還在猜測和懷疑,兩個人心照不宣。顧展澎倒是一直沒出現,至少葉家人在的時候,他沒出現過,直到一天午後,葉承安從午睡中醒來,窗戶前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午後熱烈的陽光。過了好一會兒,顧展澎慢慢轉身,他知道雖然床上的人沒出聲,卻已經醒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