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愣,孫權想到方才夢裏周瑜呼喊的名字,一時間五味雜陳,猶在發愣時那邊周瑜已經改口又叫了一聲主公。

周瑜已經擁被而起,漂亮的鎖骨在散落的衣襟裏若隱若現,孫權看著他:“公瑾如我兄長,此刻沒有外人公瑾不必如此拘禮,叫仲謀就好。”

周瑜眼裏還有未睡醒的迷茫,嘴裏卻道:“主公怎麼在這?”

“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好不容易從紛亂的侯府出來,心中有事睡不著,哪知道在周瑜帳外聽見那人夢囈,說不上什麼情緒的走進來,卻見那人又似數月前同榻時被夢魘住,額上濕涼的全是冷汗。

費心的把他叫醒,結果四目相對反而不知道再說些什麼,眼神有意無意間避開了周瑜散開的領口,瞧著那搖曳的燭火道:“公瑾陪我去走走吧。”

他眼見周瑜起身穿衣,月白的外袍裹在身上,秋夜涼風越發襯得那人一身清冷,忍不住脫口出:“公瑾瘦了。”

那人係好衣帶又取了佩劍掛上,仔仔細細的看著孫權,半晌眼底閃過一絲憐惜暖意:“主公也清減不少。”

孫權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臉,抬頭卻瞧見那人已經挑開簾子走出帳外,忙跟上了,跟他並肩而行。

行營駐紮在林外的一條小溪邊,孫權不願驚動他人,隻扯著周瑜往營外走,身後跟來的侍從也被他揮揮手止住了,夜色已深,他倆走至那條溪邊,身後大營裏照明用的火盆顯得若隱若現,周瑜的手溫暖而幹燥,孫權握在手中感受著那指骨的形狀,然後在周瑜開口之前不露痕跡的鬆開,籠在袖中去看那溪中倒映的月色。

水聲淙淙,遠處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半彎月亮倒映在水中,影影綽綽的搖曳著。

山間空氣清晰,夾著幾絲不知何處飄來的清甜桂花香,周瑜似乎在想事情,冷不丁聽到孫權問了一句:“公瑾方才夢到兄長了吧。”

如果那追不上的影子也算是夢到,那便是夢到了吧,周瑜看著孫權,隻幽幽承認:“是。”

轉身相對,不知何時那總是跟著身後的少年已經隱隱比自己還要高出些許,淺色的眸子盛了月色盈盈的似乎帶著水光:“兄長狠心,拋下這江東基業和你我兄弟,我小時候就跟在他身後追著他,總覺得自己再快一些便能跟他並肩而行,沒想到如今卻是再也追不上了。”

周瑜聽他說得悲戚,一時不知道是該像兒時那般把他擁在懷裏說仲謀莫悲,還是該像個臣子那般跪下勸慰主公休要感傷,於是隻能立在那看著他。

孫權卻已經走上一步,腳下溪水潺潺,反手拉了周瑜的手,四目相對:“公瑾哥哥,幸好有你在。”

“仲謀年少德薄,兄長雖留下這吳會五郡,隻山越流寇往來犯亂,江北來的士人也都駐足觀望,江東士族欺我孫氏根基未深,更可惡的是那廬江李術,兄長在世時對他頗多恩信,如今居然公然收留亡叛之徒據城叛亂,實則罪該當誅。”

李術是孫策舊人,周瑜對他並不陌生,隻是此番公然叛亂,若說背後無人致使絕無可能,孫權初統江東威勢不足,他能公然如此,多半是受到江東士族慫恿,聽孫權言下似有親自征討之意,知他想要立威此舉斷不可少,便道:“鎮壓叛亂並非難事,隻怕李術會向曹操求援。”

“孤會事先修書一封送往許都,到不怕曹操會馳兵增援。”孫權早有打算,既然周瑜並無反對,也就不在這問題上多做糾纏,攜著周瑜的手拉近幾分,“仲謀想親往皖城擒拿李術,公瑾以為如何?”

他突然用了少年時的稱呼,周瑜看著他有一瞬的恍惚,隻覺得握著自己的那隻手緊了緊,想不出反對的理由,便隻說了聲好。

建安五年,孫權舉兵攻術於皖城。術閉門自守,求救於曹公。曹公不救。糧食乏盡,婦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梟術首,徙其部曲三萬餘人。

時年孫權一十八歲,李術之叛,終全孫權威名。

三十六

叁陸

周瑜跟著侍從緩步往侯府內院走,乍暖還寒的天氣,院中的臘梅還未落盡,星星點點的綴在枝上,暗香浮動,清晨的露水沾在那花瓣之上,映著晨曦,流光浮動亮晶晶的甚是漂亮。

這一年多來眾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孫權晨起的練劍,周瑜也不例外,他看著那個已經脫去少年模樣的年輕主公跟周泰喂招,不似兒時那般漂亮的劍式,卻是招招狠辣直指要害,幾乎是性命相搏,狹小的空間裏利箭劈開空氣的破空聲聽得人心驚肉跳,就連周瑜第一次見他那般模樣練劍時,也著實吃了一驚,隻不過他很快便釋然,戰場之上原就不指望敵手會倒下留情,現在練得狠了,終歸不是壞處。

周泰動作很快,準確而且狠辣,又得了孫權命令不敢有絲毫放水之意,周瑜隻籠著手立在一旁看了不大會兒,孫權的動作已經慢慢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被周泰的劍鋒幾次劃過衣角,全憑著年輕身體靈活堪堪躲過。

眼看孫權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因為周瑜的到來起了好勝之心,倆人越鬥越近那劍揮出的角度也越來越刁鑽,周泰終是怕傷了孫權,後來孫權幾劍劈來竟讓他隱隱落了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