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顯得有些呐呐,心裏卻想這是公瑾許給孤的女兒,想來他也該是喜歡的。

次年開春的時候孫權就忙於籌劃在秣陵修築石頭城遷移治所的事情,左右繁瑣雜亂的事情太多,往周府去的次數也少了很多,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孩子滿月前的那一月,深夜挑燈夜讀的時候才能斷斷續續的整理些消息,然後認認真真的記下,或者獨自在廊下吹周瑜留下的那支洞簫,婉轉的空靈的淒哀的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入秋時秣陵城的修建終於竣工,文臣武將浩浩湯湯的從京口遷往秣陵,一路上孫權特意跑去周府隊伍中瞧了好多次,那小娃窩在小褥子裏睡得香甜,他對著小喬依舊是客氣本分的叫著嫂嫂,隻不過在看向孩子的眼神,總有股想抱進懷裏的意思。

周家的府邸被安置在跟吳侯府相鄰的街道,遷入新地方總會有些兵荒馬亂的意思,孫權也是整日裏忙得不可開交,前線的消息算不上令人欣慰,劉備舉兵進發益州,孫權瞧著甘寧送來的奏報,突然就湧起一陣深深的無力。

益州,一個曾經以為勝券在握的地方,現在終究是要落進劉家手裏了。

心中憋悶,想著當初劉備對自己的言辭,取之不仁得來不義什麼的,還有周瑜回京口對著自己的欲言又止,想著想著,便隻剩下了苦笑。

他放下奏表往出走,秣陵的秋夜似乎比京口更加清冽些,月色皎潔,走著想著,再抬頭時居然瞧見了周府的匾額,門口的兩盞風燈飄飄的搖在秋風裏,莫名的暖意。

孫權有那麼一瞬是愣住了,進去或者是離開突然就糾結了一下,身後遠遠跟著的親隨不明其意,看他停在門口就當先走了兩步敲門。孫權想要製止時已經來不及,堪堪頓住的動作裏便瞧見那扇新漆好的厚重打門吱呀一聲打開,周府的老仆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門外的吳侯,忙不迭的躬身施禮請他進來。

事已至此孫權不好再推脫,彈彈衣擺跨進門,新修整的院子到處都透著股生人氣,讓他忍不住皺眉,此時不過掌燈時分,周家倆兒子連日舟車勞頓這會兒早被他們母親安置睡下,那老仆一邊把孫權請進前廳看茶,一邊低低說小姐遷來新家認生哭鬧,小喬夫人怎麼都哄不住,怕是驚擾主公了。

孫權看看那老仆,壓著性子說告知嫂嫂,說仲謀來看看孩子。

那老仆料到孫權會有此囑咐,當下伏了伏身小跑著去了。

小喬比年前還要瘦了不少,這幾日搬遷更是耗了不少心神,見到孫權進來抱孩子,當下陪著哄了幾句,就被侍女扶著進裏屋休息,孫權手裏托著小娃,送了小喬兩步,便輕輕拍著在屋裏打圈邊走邊哄。

小娃哭的久了有些脫力,小喬費心哄了半晌終於有要收聲的意思,這會兒孫權把她抱在懷裏,走著轉著,居然漸漸止住了哭鬧,小臉埋在孫權頸窩,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顫顫的惹人心疼。

孫權抱著她,直到小娃折騰累了漸漸睡去,才不舍的交給侍女把她還給母親,自己則收拾著怎麼也理不清的思緒離開了周府。

小孩子總是長得極快,原本一個小不點就那麼在一眾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學會了走,不知不覺學會了說話,孫權得空還是會往周府跑,隻是孩子漸漸大了,見麵的地點也從以往單純的廳房移到了書房院落,建安十六年下第一場雪時孫權攜著幾冊送給周循的書去周府,窗外搖曳的雪花襯得屋裏愈發溫暖,孫權還在看周循一筆一劃的在竹簡上臨帖子,筆法雖稍顯幼稚,卻已經帶了幾分俊秀的靈氣,他剛要稱讚幾句,那邊就見厚重的布簾一挑,一個蹣跚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往懷裏鑽,身後的侍女慌慌跟著,見孫權把那小娃穩穩摟住了,才算撫著胸口鬆口氣。

剛過周歲的小娃說話還不甚清楚,呀呀的湊在孫權耳邊,孫權笑吟吟的在她臉上親了口,原想著她會像往日那樣攬著脖子要抱抱,誰知道小娃乖乖被他攬住了目光瞅著自己居然有幾分焦急,孫權幫她擦擦口水笑著問徹兒想說什麼?

他隻是再平常不過的隨口一問,哪知他不問還好,這一問那小娃更顯焦躁,小手揪緊了孫權衣襟不安的攥著,後來終於在孫權安撫的眼神裏趴到他耳邊模糊而斷續的叫了聲爹爹。

那聲音算不得清楚,更加算不得大聲,但是孫權聽到了,瞬間僵直的動作讓他鼻頭發酸,眾人不明其意,隻是瞧見那個人間總是穩重狡黠的吳侯突然就帶著淚似的吻小娃的額頭,膩人的溫柔對著孩子說乖。

再往後,周家小女兒對著吳侯喊爹爹的事情便不止一人聽到過,沒人敢去苛責一個剛會說話的周家遺孤,更加沒人去揣度那聲爹爹到底是誰教給她的,隻不過明麵上不說,私底下有的沒的議論終是傳進孫權耳朵裏。

批奏表時張昭忍不住對孫權進諫,來來去去還是那些話,孫權默默聽著,直到張昭說完了安靜了,才放心手中的筆問,他說子布也以為孤對小喬夫人有什麼?

他問的傷心,張昭瞅著他,搖搖頭,最後又成了一聲歎息。他不再說話,孫權也不再問,沉寂良久之後,才脫力似的似是承諾,他說孤知道該怎麼做。

周徹人前人後的還是會喚孫權爹爹,粉雕玉砌的小娃那麼顫顫的喊人,任誰都不忍苛責,她晚上還是會哭夜,有時會喊娘親,有的時候就會不管不顧的喊著要抱抱,要誰抱抱的話在小喬嚴厲的目光裏抽噎著不敢說出口,隻不過她不說,一旁的隨從侍女卻是心知肚明,侯府派去的侍女偶爾就偷偷告知孫權,國事不那麼忙天色不那麼晚時,孫權會假裝路過的去周府,然後獨自抱著孩子輕輕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