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作響,依稀若歌謠一般。

煙霞垂垂,西邊落下窄窄一條漏光雲縫,日頭餘暉暈染了半邊天宇。

兩人執手朝落日而去,梳著同樣的發髻,帶著同樣的碧華銀簪,偶爾相視而笑,一個溫婉若身畔之流,一個則如燦燦之躍光。兩人同行,那般賞心悅目。

到了奚宅門口,隻見謹連早已在等著兩人了。

晚香剛啃完血汗錢換來的燒餅,揉著鼓鼓的肚子問道:“謹連,今日怎麼特意來門口接?”

謹連忙把兩人迎了進來,麵上瞧著有些惶然,她蹙著眉頭小聲道:“可把你們等回來了,方才馮姨娘帶著清瑟小姐回來了,去老太太房內呆了片刻,這會兒正回到自己房間休整呢!”

奚晚香眉心一跳,抬頭看了堂嫂一眼,瞧著堂嫂亦默然不語。晚香亦壓低了聲音問:“可曾知道老太太什麼反應?”

謹連搖了搖頭:“這倒是不知道,隻是聽說剛才馮姨娘在替清瑟小姐整理房間的時候,竟找到了之前丟失的那張庚帖。”

晚香疑惑道:“不是說燒了嗎?當時還讓老太太一頓氣,說什麼若沒有庚帖,再要許個好人家便難了之類的。”

謹連聳聳肩:“誰知道呢。興許是清瑟小姐有心瞞著罷了,大小姐倒也是奇怪,明明李家是個不錯的人家,卻偏偏不願意嫁。”

聽到這話,晚香忽然想到了什麼,忙問:“那麼南風呢?就是那跟了清瑟姐姐好些年的丫鬟。”

“這……我倒是沒有看到南風,這次回來的隻有她們倆,且瞧著風塵仆仆的,似在鄉下的日子亦難過得很。而且清瑟小姐的臉色十分難看,連夫人與她說話都不怎麼搭理。原先還不是這樣呢,甚是古怪。”

晚香若有所思地咬了唇,四年前她曾誣陷自己,致使夏華姑媽的□□燃到自己身上,從而引發了許多不堪回首的事端。

馮姨娘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可就像揮之不去、令人無比厭煩的蠅蟲,這回重新回到奚家,不知又該帶出怎樣的麻煩。想著,晚香手上不由得緊了幾分。

許是察覺到晚香的緊張,殷瀼輕輕拍了怕她的手背,在晚香耳邊柔聲道:“不怕。”

是啊,沒什麼好擔心的。她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她有堂嫂呢。再者,現在她可不是當年懵懵懂懂,毫無回手之力的小丫頭了,且看馮姨娘還能如何擺弄手腕。

☆、第五十二章

不一會兒便是晚飯時間,晚香與堂嫂早早地坐到了桌邊。

錢莊賺了盆滿缽滿,因此奚家的狀況便頓時又急轉而上,恰逢親人回家團聚,因此今晚廚房便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做了許多上得了台麵的佳肴美食,與之前日日寡淡的素食、臘味極為不同。

奚晚香歸根結底還是個小姑娘,能接受疏食飲水,然難得見如此一桌熱氣騰騰的濃油赤醬、鮮鹹辣香,早已把馮姨娘回來這事兒拋到了腦後,隻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地盯著擺在中央的油潤豬蹄。

忽而端平在桌邊的手肘被堂嫂輕輕碰了碰,奚晚香乍然抬頭,隻見馮姨娘讓個婢子攙扶著,慢悠悠地從後堂撥開珠簾走了出來,身後那瘦削高挑的便是清瑟姐姐。

馮姨娘比四年前稍瘦了一些,許是在瘟疫中流離逃難,吃了不少苦頭。略顯蒼白的麵孔敷了薄粉,點了朱唇,這才顯得氣色還不錯,依稀還能看出從前在江寧做當紅花魁時候的綽約風姿。若卸了妝,大抵則是憔悴不堪了。

奚晚香本不想喚她,隻是被堂嫂又碰了碰手肘,便隻好不情不願道:“嬸娘別來無恙。”

馮姨娘對這小丫頭依舊有些膈應,扯個不冷不熱的笑容,寒暄道:“勞二姑娘掛心,嬸娘一切安好。不知二姑娘在鄉下過得如何?”

聽到這“鄉下”一詞,晚香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她從前對自己在鄉野長大這一經曆的鄙夷,忽覺十分不舒服,隻淡淡道:“挺好的,山清水秀,無俗人俗事的打擾。”

馮姨娘“嗤”一聲,便在老太太的位置邊上坐了下來。跟在她身後的奚清瑟則亦從隱隱的暗色中走出來,坐到她身邊。

晚香不由得抬起眼睛,望向這多日未見的小姐姐。

清瑟拔高了許多,本就清麗的容貌愈發出眾,與晚香的靈秀好動之氣不同,她自成一股冷清,如同寒冬冰下的暗流,清透寡淡。算來已過及笄年華,仍然沒有婚配的對象,想必馮姨娘該是十分著急她的婚事了。如今庚帖既已找到,定然要尋那王麻子媒婆大肆說媒了。

想到這,晚香不由得為自己這小姐姐捏了把汗。

“從鎮上過來,聽說這兩天錢莊生意十分不錯?”馮姨娘盈盈笑著,眸子往殷瀼身上轉一圈,“瀼兒打理生意倒是頗有一套,老太太也甚是滿意呢。”

殷瀼從容地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說:“您謬讚了。照顧長輩,維係家業,兒媳不過做了自己本分事兒罷了。”

這話似乎是在影射馮姨娘在奚家受瘟疫罹難之時倉皇出逃,不顧老太太性命的行徑。馮姨娘雖在心中暗罵一句,然而終究理虧,隻得裝傻充愣地嗬嗬一笑。

正說著,奚老太太拄著拐杖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