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青花瓷杯,懸著杯蓋,輕輕抿了口。

放下杯子之後,又悠悠然說:“你們倆啊,說是夫妻,成婚這麼久卻才見上第一麵。看得出來,旭堯小子對你頗在意,殷氏你可好好服侍他,在生意上你讓我很放心,望在添子添孫上頭,你也爭口氣。畢竟是我旭堯的正妻,若沒個一兒半女的,可說不過去。”說著,老太太又轉而對奚旭堯道,“這會在家多呆幾個月,有了福音再走也不遲,反正你爹爹留在江寧,生意上一切有他。夫妻和和氣氣,舉案齊眉,家宅安寧,不比什麼都強?”

奚旭堯乜斜著看了殷瀼一眼,隻見她默然垂頭,側顏如同白玉雕琢。他朗聲道:“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奚老太太微笑著點頭,又說:“殷氏,你呢?”

殷瀼這才屈了身子,柔聲道:“殷氏謹遵老太太教誨。”

而這一切,奚晚香都看在眼裏,外頭的天色還灰蒙蒙的,她已經許久沒有起這麼早了。可她擔心,又怕,一夜都沒有安安穩穩地睡著過,一直迷迷糊糊地忽夢忽醒,甚至起得比堂嫂還早。

望著堂嫂彎曲的脊背,恍如被風吹壓了的修竹,風過便又重回筆直,柔韌不伏。初見的時候,她亦是跪在這個地方,雙眸剪水,簡單溫和的模樣,卻讓人難以忘懷。

虞氏乃是妾室,此時隻能站在一邊,雖心中滿是怨氣,卻隻能壓在肚子裏,麵上還得淡淡地露出不爭的笑容。

馮姨娘亦抿了口兩人敬的茶,這些天在奚家養的,她又迅速回到了原來豐腴圓潤的模樣,亦不多做言語,隻笑吟吟地望著眼前一雙璧人般的小夫妻,又看看一旁束手束腳的虞氏,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剛進奚家的模樣。且看她如何去爭搶,有了忌憚,殷氏怕再不能分心好好照拂錢莊。想著,馮姨娘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一些,如今的局勢想來與自己倒是沒什麼大關聯,隻等著坐收漁利便是了。馮姨娘打算得周密,抱著一顆看好戲的心,卻全然忘了還有奚晚香的存在。

剛用過早飯,老太太正囑咐著奚旭堯,要與殷瀼好好相處。看門的小廝前來傳話,說錢莊來了人,有重要的事情向老太太和少夫人通報。

奚老太太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今兒難得一家團聚,任何閑事都不得叨擾。”老太太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與他說,這幾天少夫人都在家靜修,錢莊的事情暫且放一放。”

小廝應一聲,正準備下去,殷瀼卻攔了他,柔聲對老太太說:“老太太,今昔不比往日,如今咱們奚家錢莊正蒸蒸日上,昨日孫媳已經在家呆了一天,許多事宜都不在掌控,已是膽戰心驚。如今錢莊來報,必然是生意上出了什麼大岔子,錢莊管事的擺不定,這才急急相報。錢莊是奚家財源大頭,萬不可小覷。就算端著不高興,咱也暫且聽他一言,拿個主意也好。”

老太太雖滿腹不滿,然殷氏的話亦在理,望著她真誠的眸子,老太太點頭道:“那便讓他進來說說。”

來者是錢莊的李四春,進了錢莊將近四年,卻從未步入過奚家的大門,這會兒他看著甚是緊張。李四春手中緊緊握著一本厚厚的簿子,溜溜的眼珠子往堂內一轉,看到晚香小姐,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瘦巴巴的五官都怯地快擰起來了。

見著這小子如此不堪重任,竟嚇到這般模樣,奚晚香不動聲色地咳嗽一聲,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兩股戰戰的李四春。

李四春從未見著二小姐有這般沉著的時候,被她瞧著,李四春便覺得原本一片空白的腦子又逐漸回神了。

李四春來報,所為不過二事。

一則,昨日因管事的少夫人不在,錢莊閉門一日,重新算賬的時候卻發覺賬目有錯,少算了幾筆重要的收支,導致賬目再也做不平,今後若要催錢,少了這憑證,恐怕很容易遭人翻臉不認人,那麼便讓奚家無端端蒙受了許多風險。二則,原奚家布坊的收入都是存在錢莊的,這會兒布坊在夫人的調度下準備從錢莊支出一大筆銀兩,李四春順帶著查了查往年的賬目,卻愕然發覺本一向報著贏利好幾百兩的布坊細細算下來竟然一直都是虧損的。李四春不過是錢莊半個管事,因此遇上事了也不敢自作主張,況且他說那幾筆賬目都是少夫人在管的,非得讓少夫人親自梳理,或能得出個所以然來。因而李四春這才冒著被老太太斥責的可能,硬著頭皮來報。

奚老太太沉吟片刻,問道:“這些你可清楚?”

殷瀼似有不解,微微蹙了眉頭,餘光瞥到對麵的晚香,卻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她沒多做遲疑,起身對老太太深深彎了腰:“孫媳自知能力有限,方才稟的這些孫媳著實不知,不過過百兩紋銀的幾單確是我經手的,看來得由我親自走一趟才能把這些個問題辦妥當了。”

奚老太太不好糊弄,奚晚香一口大氣也不敢出,亦不敢表現得過於緊張,隻裝著好奇,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用小榔頭敲著核桃吃。

老太太還沒開口,奚旭堯倒是先笑了出聲:“不過幾百兩的事兒罷了,這趟回來,我拉了一車江寧織造局的宮綢回來。那宮綢從前是專門送到皇宮給皇上嬪妃用的,如今世道亂,宮綢的生意我和父親也在私底下做著。這會兒拉到這兒,那些好享受攀比的官紳豪吏定然愛不釋手,搶購一空。”說著,他又轉而瞥了眼麵色發青的馮姨娘,略帶嘲諷地說,“姨娘不善經營,長年累月的虧損也沒什麼好修蓋的,這趟兒的宮綢,能為您賺一筆,您且寬心吧。至於錢莊的賬目,不急於這麼一時半會兒,既然瀼兒經手,單子又沒有長腳,能跑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