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地喊了一聲“師父”。哄人的本事,她還是有的,不過就把這老頭子當成另一個奚老太太伺候著便是了。
在山上的三個月過得極快。
心提著,有所求,每天日起日落便都盈實極了。清晨與童子做功課、掃地、擔水,奚晚香從一開始搖搖晃晃提上來一桶水到山頂隻剩底上一層,到能提小半桶,也算是個不錯的進步;之後便是與陳覲的修行,陳覲學識淵博,農耕鐵具、天象紫薇、帝王之術皆通,與他習的時間不長,卻讓奚晚香徹底震驚於古代學識的深厚不可測。觀內一間全為古籍,兵法與權謀皆全,汗牛充棟,奚晚香得空便在裏麵看書,一看便忘了時間。夜裏亦要做功課,起得早,睡得也早,晚鍾再敲一次,便是休息的時候了。
日子過得清淨,蟲鳴及泉擊都在深夜變得更加清脆。奚晚香變得和堂嫂一樣總也睡不著了,睡不著倒也好,便能有時間去想堂嫂,想她倆在一塊的時候,一點點回憶,能把漫漫的永夜熬得甘甜而短暫。
雖然常常失眠,奚晚香的精神就依然不錯,與陳覲學習的時候,一點即通、觸類旁通,又十分喜好學習,僅僅幾個月,便把觀內的古書兵法都背得滾瓜爛熟了,這讓陳覲十分滿意。奚晚香亦驚歎於自己的學習能力,在上世,或剛重生,以小孩子的身份在書院之時怎從不見自己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她想了想,或許是從前根本沒把念書放在心上,亦沒有什麼能讓她為之孤注一擲的人。
霜打在山穀的楓樹上,天邊的晚霞便開始跌落下來,染在山間。
等到整片山頭都飄紅的時候,山上道觀也空了。
八旗滿人占北方半年,其勢也如破竹,都說大明朝即將覆滅,饒是李自成在冀湘之地猶有殘存勢力與之抗衡,可仍不過杯水車薪,對於持“天命”的滿清而言,已是落日餘暉。
年末,南明勢力在南京重整旗鼓。本以為亦如曇花一現,可令清人出乎意料的是,福王朱由崧竟運籌帷幄,遣兵布將,將整個兩淮、江浙,乃至更遠的閩南一帶的明朝愛國人士都帶動了起來,自發組成了反清複明的軍隊。幾場戰役下來,竟一舉奪回了已被清國控製的幾個州省,令清人不免大驚失色。
這福王,清人是知道的。雖說有誌氣,可到底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奶娃娃,能成什麼大氣候?稍作探詢,清人便得知,如今弘光政權迅速崛起,正是因著當時在湘南搜尋百日卻不得的高士陳覲在側輔佐的緣故。其人也,智謀用如鬼神,出人意料,擊人不備。
除了這個名聲赫赫的陳覲,還有一個原本不見經傳的神秘人。聽聞是個女子,隻是因麵容醜陋,便一直以蒙麵的形象示人,隻知其姓氏為奚,卻不知本名。
本以為不過是個附庸的女流之輩,不足掛齒。沒想到近日的幾場大戰竟皆是出於其手筆,有上前線的將士言說,其長紗掩麵,白袍裹身,風之獵獵,目比利劍,站在高處觀全局,僅看著便讓人心生寒意。南明的軍隊比清兵少一半有餘,卻借著天時地利,把清兵打得落花流水。
不僅如此,清人安插在南京的眼線來報,這奚氏手段高明,不僅在戰事上指點風雲,亦能洞悉政事,擅兵行險招,每每一些看似根本不可行的計謀,卻總能在恰當的時候有那麼多巧合,她就好像早就知曉了曆史走向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信手拈來。不過站在朝堂上的時候,這女人極少露麵,一直在陳覲之後出謀劃策,才免得聲名鵲起。
清人按捺不住了。再這般下去,怕是南明要東山再起。因此便讓線人暗地裏重金收攏奚氏,他們知道,陳覲必然是不可能動搖的,唯有這奚氏,不知其底細,或許還能以錢帛為動。
不想,這奚氏倒是爽快。清人沒有花費太多口舌便說動了她,使其隻身過長江、越群山,後而前往北京。到了清國都城之後,即刻受最高禮待,滿清君王亦接見過幾次,與其論天下之勢。問及其為何輕易易主,奚氏隻說了“天下大勢”四個字,讓清君甚是滿意。
隻是這炙手可熱的光景並未持續多久,奚氏僅春風得意了一月不到卻又銷聲匿跡了。
正值此時,湖湘地區春寒接夏旱,六月有地震,是謂地動山搖,山河震怒。因是時,一場前所未有的□□便不可避免地在原本魚米富庶的地方爆發了。
餓殍枕藉,哀鴻遍野,人人皆有菜蔬之色。易子而食,不為罕事。其淒慘之勢,不敢再述。
☆、第一百一十三章
聽聞湖湘一帶的□□,奚晚香再難在北京安穩度日,暗中遣下去的探子已經直奔永州而去。從北京到永州,快馬加鞭也得半個月之久,況且正值如今戰事混亂,保不齊遇上一些混戰,或被馬賊劫持等意外。
奚晚香從心底感覺到不安。這種不安讓她寢食皆難。
她離開堂嫂已經兩年有餘,這幾百天的思念如同平地流水,平緩而持久,可如今這條大河忽然進入了山脈相交之處,河道驟然變窄,洶湧的河水便乍然要將奚晚香的理智衝垮。
朝廷對外自然粉飾太平,可奚晚香身份特殊,是看得了內部機要的。可看得越多,她的心就越難平靜下來。每每都是某縣死了多少多少人,這人數還在不斷上漲,以爆炸一般的姿態,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