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為堅持一下吧。”祠堂深處響起千歲清冷的聲音。她左腕上僅剩一點微光。聽了她的話,光變亮了些。
千歲仰起蒼白的臉,把手腕舉高過眼前。這點微弱的光線,也足夠她看清楚眼前的狀況了。上空盤踞著數不清的人臉,它們居高臨下,虎視眈眈地俯瞰著闖入腹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魘師。
千歲借著光,在這進廳堂裏來回轉了一圈,仔細觀察四周。每一張人臉後都連接著粗壯的普陀藤。藤須雖然散布到四麵八方,最後的根卻都是聚集到了中心某一點之上。
“我夢見過這個地方……”喃喃說道。
藤妖似乎已經完全將她視為放棄掙紮的獵物,因此並不急著進食……又在忌諱著……腕上小八發出的光隻亮了一會,很快又黯淡下來。千歲隻看到藤妖的根源處一團模糊的陰影。
失望地轉身。
猛然頓足。
叮!叮……兩聲細小的脆響。
千歲低頭看向腳下,她踢到了不知是什麼東西。蹲身揀起,一枚弧形細長的象牙簪,尾端流蘇幾縷,綴著銀四角鈴鐺。
小千……
一聲幽幽的歎息,伴隨著清脆的鈴音響起,突然又淹沒。一股不屬於千歲自己的回憶湧入她腦中。
——小千?小千……你在哪裏?
——這孩子,又躲在這裏睡覺了!
——修行怎麼能這樣偷懶呢……
許多年前的青衣江邊,少女正靠在大岩石上閉目小憩,睜開眼卻看到挽髻結裳的女人撥開葉叢款步走過來。
夏風裏她的笑靨溫柔明麗,撫過髻發的手帶動鈴鐺輕響,纖細的手腕上搖曳著一團胭脂色遊魚。
她來跟她告別的。
——小千,我接到一封水魂秘文,對方說家中普陀藤肆虐,想請我幫忙。
聞言,少女立時彈起身:不許去!你體內的契約妖怪小七就快要產卵了,身為它的宿主,你有義務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避免過度奔波勞累。
——小千,我決定要幫忙了。
——我說不行就不行!
——對方也很急,他的妻子快要生產了,那也是一條性命。人麵普陀藤這種妖物,不沾血則已,一旦噬血,就必然會侵入那人的體脈,以人類的身體為溫床生長……
——那就讓我去好了!我也是魘師!成年咽脂魚一百年才產一次卵,你跟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要是出了什麼差池等他回來我要怎麼向他交待!
女人搖頭:普陀藤是水蟲的天敵,生性狡猾。你的魘師修行還不過關,恐怕應付不來。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更何況,她這幾日占卜,總是看到晦暗不明的卦象……
其實,那時候姐姐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吧……所以,甚至都不肯告訴她,究竟是誰找過她……千歲闔上眼,心底悲哀無聲湧動。
祠堂外已是深夜。
周緋守在門口的石階上,等她出來。他時不時掐著掌心強打精神,其實早已昏昏欲睡。
即便這樣,他也不敢離開半步。比起前院昏迷不醒的祖父,他現在更擔心的是獨自進入祠堂的少女的安全。畢竟,她是他所知道,惟一能救爺爺的人……
月亮由天空這一邊移到另一邊。
將近圓滿的月亮灑落一片片清光。地上疏影橫斜,夜風吹拂起少年的衣擺,白色襯衣飄浮起來,宛在水中。
一絲渺茫的歌聲幽幽飄蕩。
周緋猛地轉頭,看向身後緊閉的木門。
歌聲是從那裏麵飄出來的,一字一字慢慢輕輕地呢喃著:
日夜兼程。夜有九夜。日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