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那兒他打了招呼,審訊這幾天司馬魚暫時不會出什麼事兒,隻是接下來卻是難辦了。他現在的想法是今晚去見見曹無傷,如果從掖庭裏撈人,想避開這位幾乎不可能。

餘子式正思索著,忽然手上一陣刺痛。他低頭看去,由於沉思時不自覺在攥緊手,傷口又被生生扯開往外滲血,餘子式皺了下眉,隨手將袖子往外拉了下,也沒怎麼在意。

他回頭看去,胡亥正坐在床上安靜地看書,一隻手捏著書簡,淡淡陽光勾勒著他的側臉,溫和幹淨一少年。

他站起來走過去,在胡亥身邊坐下了,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後者抬頭瞪大了眼望著他,然後輕輕笑了起來。“先生。”

餘子式看著胡亥,將手輕輕放在他肩上,想說句什麼卻又終究什麼都說不出口,他低頭掃了眼胡亥手中的書簡,問道:“看什麼呢?”

“《詩經》。”胡亥倒是很大方地將書攤開,讓餘子式能看清楚。

餘子式看著少年翻詩經的認真模樣,想了想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怎麼說呢?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看《詩經》這種書,餘子式還是覺得有些異樣,戰國詩經收錄的大都是各地傳唱的民謠,裏麵什麼牛鬼蛇神都有,上到男女野合下到亂倫宣淫弑君弑父殺妻證道等等等等,餘子式在胡亥小時候為教他認字粗略翻過一遍詩經,然後深深感慨,多虧孔子修錄過一遍詩經,春秋戰國這些人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什麼都敢寫的出來。就這玩意,難怪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直接給禁了。

說是“思無邪”,但是誰家沒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餘子式深深看了眼胡亥。彼時餘子式隻是覺得看《詩經》不太適合少年人,直到很久之後,餘子式才開始後悔,他應該在胡亥碰《詩經》的第一天就利落地給他一耳光的。春秋戰國貴族好男風是件貴族圈子裏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兒,各類史書著作最多也就隱晦地提兩筆,隻有《詩經》敢喪心病狂地大膽歌頌放肆描述,隻要留心,是個人都能從中發現無數痕跡。

宮室裏,胡亥坐在床榻上看得很是認真。餘子式看時辰差不多了,從廚房端了點東西過來,剛放在一旁就看見胡亥默默湊過來掀蓋子。

清湯水上飄著兩三根菜葉子,還隱約飄著一股藥味,胡亥猶豫了一下,見餘子式轉身,他伸手拿起筷子撥了一下,然後撥上來煮碎的菜葉子。他抬頭了一眼,餘子式正回頭靜靜看著他。

餘子式伸手將碗遞給胡亥,裏麵盛著一碗黃澄澄的小米粥,“吃吧。”

胡亥似乎想說些什麼,糾結了很久,他還是伸出一隻手接過了那粥,看了眼餘子式,他將粥放在案上低頭慢慢喝了起來。餘子式拂袖將湯推到他麵前,示意他多喝點。

胡亥捏著勺子看著擺在案上的清淡菜色,一直到最後,晚飯吃完餘子式在收拾碗筷,他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眼見著胡亥到最後也沒敢問一句“魚”的事兒,餘子式對胡亥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這邊他剛準備起身離開,忽然耳邊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餘子式和胡亥一起抬頭看去,門被人蠻橫地撞開,宮人魚貫而入,華庭一身黑色宮服走在最前麵,眉眼清麗端袖斂裾。

胡亥眼神暗了一瞬,偏頭望了眼餘子式的神色。餘子式極輕地皺了下眉。片刻後胡亥收回視線,悠悠望向華庭,臉上恢複了尋常的淡漠神色。

“殿下?”餘子式伸手將碗筷放下了,對華庭的到來有些微微奇怪。

“先生。”華庭越過空蕩的屋子,直接走到餘子式麵前行了一禮,聲音清亮。

她話一出口,原本神色平靜的胡亥眼中波瀾驟起,盯著華庭的視線一瞬間銳利了起來。隨即他看見華庭轉頭朝自己微微頷首,“王兄,聽說你受傷了?”

胡亥望著她,沒說話。

華庭一眼就掃見了胡亥手上的傷,眯了下眼,她走到胡亥床邊坐下,盯了一會兒後扭頭看向餘子式,“先生。”

“公主殿下,出去說吧。”餘子式忽然開口道,他望了眼胡亥,“好好休息,再躺會兒吧。”

“嗯。”胡亥點點頭。

餘子式重新端起碗筷走出了宮室,華庭看著他的背影,眼見著餘子式走了出去,她扭頭看向胡亥,低聲道:“王兄,你的傷沒什麼大礙吧?”

“無礙。”胡亥淡淡道,“先生在等你,出去吧,別讓先生等著。”

華庭望著一臉平和的胡亥,眼中劃過一絲詫異,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胡亥看著她的神色變化,心中波瀾不驚。的確還是個孩子,連厭惡與不屑的情緒都掩藏不住,或者說不知道怎麼掩飾。

良久,華庭伸手輕輕撫上胡亥的肩,客氣道:“王兄,那你好好養傷。”

“嗯。”胡亥點頭,目送著華庭離開。

華庭拂袖站起來,對著胡亥還勉強笑了笑,甫一轉身就忍不住皺眉,她狠狠拿袖子擦著掌心,動作幅度不大,一臉的不耐煩。眼見著快走出宮室,她深吸了口氣換了副笑臉,步出了大門朝著餘子式走過去,“先生。”她回頭看了眼跟著的宮人,“全都下去。”

餘子式回頭看向華庭,華庭微微低頭提起裙子走過來。直到華庭走到他麵前,他才終於微微皺著眉,不解地問了一句,“殿下,你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