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複了會兒氣息,半天才忍住將人拖過來壓在身下的衝動,他平靜地接過餘子式手中的藥碗,“嗯,我也覺得挺好的。”剛放下碗不知道做什麼好,一抬頭卻又是餘子式那眼神,胡亥終於沒忍住,將人一把攔腰撈過來,低聲在他耳邊道:“真的挺好的。”說著話,他下意識輕輕笑起來。
餘子式太久沒見胡亥笑起來的樣子,乍一見隻覺得滿目驚豔。他盯著胡亥的笑愣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問了一遍:“話說回來,你真的不想做嗎?”
胡亥將頭埋在餘子式肩窩裏,低聲輕笑了一下。
“想。”
雞鳴第一聲,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混著一句響亮的叫門聲。
“餘子式!”
這聲音熟!餘子式睡夢中一激靈睜開了眼。隔了兩三秒,門外又傳來一道極為響亮的聲音,“餘子式!”這一嗓子吼得餘子式瞬間神清氣爽。他剛想掀開被子起身,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壓住了他的肩。
留侯張良人模人樣地立在門前,見院門咿呀一聲打開了,他微微一笑,下一刻他的笑容就猛地僵在了臉上。
胡亥穿著件單薄中衣,抱著手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有事兒?”
張良盯著麵前這位活生生的前朝舊主、前大秦二世皇帝,再三確認後,抬腳一步迅速踏進院門,反手利落地關門落栓,他抵著門深深吸了口氣,半天後心中終於平靜了些。
他回身看向胡亥,鎮定地寒暄了一句,“許久不見。”
胡亥點了下頭,“許久不見。”
張良一聽胡亥開口說話,隻想扭頭就走。手扶著門栓半晌,腦海中反複想了幾遍來意,他終於說服自己定住了腳步,問道:“請問餘子式在嗎?就是趙高,他在屋子裏吧,我有點事兒找他,急事。”
張良將“急事”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能不急嗎?漢王下詔,五路兵馬齊襲楚國,七十萬大軍壓西楚邊境,黎明前齊王韓信親自在雪中擂響了第一聲戰鼓,拉開了楚漢最後一戰的盛大序幕。
一句話,項羽和劉邦終於掐起來了!張良倒也不是這麼沒有良心,劉邦到底是他如今為之鞍前馬後的主公,他還不至於叫餘子式去看劉邦的熱鬧。張良非得找餘子式,是因為一個人非得找餘子式。他向胡亥說明了來意,卻隻見這位前大秦皇帝的眼神一瞬間陰冷起來。
屋子的門被推開,一人披著件外衫走出來,疑惑地看著院中似乎是陷入僵持的兩人,“怎麼了?”
院中兩人同時回頭看向餘子式。
漢高祖五年十月下旬,劉邦下令約集齊王韓信、淮南王英布、九江王彭越、韓將劉賈攻楚,其中劉邦統兵二十萬,韓信統兵三十萬,漢軍兵馬統共七十萬分五路逼圍項羽十萬兵馬,劉邦任齊王韓信為聯軍統帥,十一月韓信迫使項羽退至垓下,十二月五路大軍完成了對楚軍的合圍。
凜冬時節,冰河鐵馬,驍騎奔走。
漢軍營帳中。
煮著熱酒抱著琵琶的將軍未穿戰甲,隻著單衣坐在帳中,五指閑掃絲弦,琵琶聲那叫一個嗚咽悲涼。正奏淒婉情動到處,軍帳忽然刷一下被掀開,逆著風雪走進來一人,看著帳中場景二話不說揚起手中地圖甩了帳中留著淡青胡渣的頹廢將軍一臉。
“你做夢呢?”餘子式皺了下眉,“大老遠的,你叫我過來做什麼?”火爐煮著清酒,騰騰熱氣往上冒,帳中較外麵暖了不少。餘子式脫了裘衣扔在榻上,大步走到王賁麵坐下。
王賁從臉上將地圖劃拉下來,沒瞧餘子式,反倒探頭往他身後瞅了瞅,“你一個人?”他有些詫異道。
話音剛落,軍帳再次被掀開,一人披著純黑風衣走進來,厚實的兜帽上還撒落著雪,他大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中。即使不摘兜帽,王賁也能光憑那身氣質在腦海中描出一人雲淡風輕的俊美模樣。
王賁一向不怎麼看得慣這種氣質,散懶、淡漠、仔細看又帶著點狠戾銳氣,江湖上這種氣質的人尤其的多,乍一眼瞧著唬人實則再草包不過。不過,也有些例外。王賁斜坐在案前望著走過來的那人,臉上的笑舒展開了。“許久不見,自西北一別,敢問陛下數年來可好?”他咬了下“陛下”二字的重音,望著胡亥眼神有一瞬間的高深莫測。
胡亥摘下兜帽望了眼王賁,走到餘子式身邊挨著坐下了。“挺好的。”
王賁依舊是笑,低頭隨意一掃弦。見胡亥不怎麼搭理他,他扭頭看向餘子式,頗有興致道:“記得你前些年同我說,西北胡姬琵琶聲飛金濺玉,我抓了群胡姬跟著她們學了兩年,你聽聽我學得如何?”
軍帳中一下子響起錚錚琵琶聲,雪白錦衣的將軍坐在案前,自顧自地搖頭奏了一曲琵琶。餘子式緩緩皺起了眉,卻沒有打斷他。等到王賁盡興了,他才開口問了句:“玩夠了?大老遠把我叫過來就為了給我唱支小曲兒?”
王賁搖頭輕笑,放下琵琶起身走到地圖前,隨意地拿過小旗子插在沙盤中,悠悠道:“本將軍親率三十萬大軍屯於陣前,漢王二十萬大軍置於後方,周勃領軍殿後,左右兩翼輕騎遊走兩側伺機奔襲,七十萬對十萬,這陣仗你們覺得如何?”年輕的將軍坐下了,將腳隨意地擱在了桌案上,那樣子瞧著真是說不出的風流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