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上不能攀雲駐月,下不能落地生根。遊移不定,難以把握。
無從考究這家酒吧的老板為何在浩瀚的中文字庫裏情有獨鍾地屬意於這個"飄"字。
不過,這個字倒是很貼切樊江的感覺。
起初,他飄進這家酒吧,純屬被這個名字勾引。後徘徊輾轉,卻是為了一個人、一個謎一樣的人,而且同他一樣---也是個男人。
與其說是男人,還不很恰當。那年,樊江二十六歲。他,隻有二十二歲。
酒吧呈狹長形。幽暗小巧。布局毫不規則。滿牆滿頂甚至滿地板上都畫滿了奇異的雲朵,大朵的小朵的藍天裏的黑夜裏的暴風雨來臨之前的......令人匪夷所思。酒吧決無燭火之類風雅的東西。全場惟以上三隻頂燈下三隻地燈發射著班駁陸離的光,所到之處,人們,時兒臉時兒腳時兒前胸時兒後背,明暗變幻,真假莫辯。
那夜,阿湯頗為主動地走上前來邀請他喝一杯。這個男孩好奇,樊江的麵前沒有酒,有的,是一杯清爽透明的白開水。
"飄"酒吧,冷氣機開得很大。可縱然溫度表上的標度停在了攝氏十五度以下,還是不能把滾滾湧動的熱浪完全壓下去。酒吧裏每個侍應生的額頭鼻尖,汗涔涔,揮之不盡。
阿湯,新加坡男孩,根在中國。皮膚黝黑卻發亮,個子不高卻健實,雙眼不大卻神炯,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嘴角時時一閃而過的微笑,竟充滿了一股篩離不去的邪氣。
這抹邪氣橫溢的笑,許久以後,樊江依舊能夠輕而易舉地憶起,曆曆在目。他形容那笑對於他來說就像蘸了迷魂粉汁的鏢,若被射中,便難解脫。
阿湯超乎年齡的老練,根本不給樊江回避和說謊的可能。
酒的麵前,樊江的確沒有與阿湯比肩的資本。二十六年來,他幾乎還沒有過一次暢飲的經曆。無論啤酒紅酒雞尾酒甜酒苦酒烈性酒,他都本能地回避。雖然他內心深處始終萌動著一種渴望、想徹徹底底暢飲一次的渴望。但,酒的不可捉摸及醉漢的醜陋,終於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不過,樊江也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在等!這等,從十年前便已開始!
他要等一次痛快淋漓的開懷暢飲。他想要一個很理想的第一次想要一個很完美的第一次。他覺得,也隻有很完美很理想的第一次才能和他匹配才能不辜負他的頑強等待。多年來,他與許多機會擦肩而過。但他並不可惜並不遺憾。因為那些錯失的所謂機會在他眼裏不夠完美不夠理想不夠第一次的分量不夠足以能載入他的生命史冊。他抱著這份完美的理想不放,孜孜以求精益求精。他知道,要等到這樣一次他所想要的完美的理想的夠得上第一的分量足以載入他生命史冊的第一次,決非易事,甚至需要嘔心瀝血煎熬受盡。為此,他一等再等冬去夏來。
可是,這條堅守的旅途並不好走,沉重的腳印之後,他愈發地舉步維艱。他驚懼地發現,自己血管裏流動的紅色液體循環往複的速度愈來愈快,心跳的頻率愈來愈急,輾轉反側的次數愈來愈多......不經意間,他開始懷疑自己堅守那些原則的信心,對自己一等再等或多或少地產生了厭煩和疲憊。可輕言放棄,卻又於心不甘。
他像夾板中生存的鳥,飛不得留不易,進退兩難。
比如這個夏夜,樊江再度飄進這家酒吧,懶懶地倚靠在角落裏的時候,他意識到,此刻,決不是陽光下的那個自己。
這一點,他無可奈何。他暫時還給不出自己答案。雖然,目前他已開始刻意地尋找想要的答案,開始加速。但,對自己將可能麵對的一切,他仍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