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個也是二十出頭,都老大不小了。
他倆沒想到,可是有的人能想到。
透過花窗,遙望著庭院中小亭裏批改公文的兩人,四福晉那拉氏的心裏五味雜陳。
他們難道不知道年歲了麼?
又不是孩子!
她心裏酸,很酸。但身為王府的主母,堂堂的八旗千金怎麼能對這些事情如些在意?!叫人知道你嫉妒丈夫兄弟情深麼,還是要公告天下你所得的眷顧和憐惜不及小叔得到的十分之一?
比誰都清楚,比誰都明白,也比誰都無奈。
你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啊!為何給我的愛不及給另一個男人的零頭?
我不會埋怨你再納了多少小妾,我知道你勤心政務,對這男女這事本來就不上心,不是為了讓皇阿瑪延享天年,不做那不孝的兒子,你也不會娶妻——也不會娶我。那麼我對於你,究竟算什麼呢?僅僅隻是傳宗接代的工具麼?為何每個夜晚,你寧願與他徹夜長談,在書房裏小睡應付了事,累的臉色發青,也不願推開我的房門,共赴溫暖的夢鄉?
他就那麼好麼?
心裏酸楚時,就會反複的咀嚼著這些苦澀的果實,直到心痛的流下淚來。
進宮給德妃請安,德妃也總是要問起那個男人。他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從小由她護著長大,也和自家兒子無異,提起來滿臉的關懷備至,聽到了也要笑的柔美慈愛。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護著他?
有一次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看他哥兒倆也實在太粘了。”結果換回了德妃意味深長而又嚴厲的一瞪,閉了嘴,忐忑不安起來。然後德妃斂了嚴肅,若無其事的慢聲說道:“十三阿哥自小就是我和胤禛看著著長大的,禛兒更是從小就一直照顧他,說是兄長,對那麼可憐的孩子來說,早就遠遠超過了兄弟的慈愛了。十三性子又烈,也就隻親禛兒一人……你這做嫂子的,也少不得要體諒這份親情,長嫂如母,十三也要托你多護著呢!”
還能說什麼呢?
好嫂子……
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濕了衣襟。
有的事,放在心裏一輩子,也開不得口麼……
洞房花燭夜……
歡喜著嫁了個如此俊俏的朗君,少女的心怦怦的跳個不停。雖然他待人頗冷漠,但過門前額娘就交待了,進了人家的門,就是人家的人,萬不可狐媚惑主,不可任性使氣,不可好妒生嫉,壞了丈夫的大事兒,當個本份的當家主母就好。隻是,那一夜,被揭下蓋頭的那一刹那,龍鳳喜燭溫柔跳動的紅色火焰,映射出了他白皙清秀的麵容。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完全陷進去了——這樣的丈夫,就算不能得到如故事中所講的纏綿恩愛,能夠嫁給他,常常看著他,也是幾世的緣份,天大的福氣,叫人歡喜的都說不出話來。
我的男人啊,我把女兒家的身子連同一顆心齊齊奉上,你可願多眷顧我一點?
我不求張郎畫眉,我不求明皇簪花——我隻願,你的心能多那麼一點點掛在我的身上。
醒來時,燭仍在燒,窗外月色清明,身邊的人卻不在了,他在哪兒了?
等待、等待,即遲遲不來。
披衣,下床,皺著眉頭出了門。
二八年華的嬌嬌女玉立於初春庭院裏,慌慌的,左顧、右盼,不願攪了侍女們的好夢。於是就著那輕薄的布鞋,踮了腳尖,用一種少女特有的嬌憐步態,如同一隻剛著地的小貓兒,掩著小小的口,一雙翦水明眸柔柔的四下張望,穿過一層層長廊、廳堂,在庭院,在一個個屋簷下,就著月色,無聲的呼喚著丈夫。滿滿的月兒在笑,笑著這癡娃娃,笑這個夜裏找著男人的傻孩子。明明剛剛已進了成年的門坎,可那身難於褪去的嬌羞,讓她在新婚的夜裏美麗的像個小小的月仙子,一直飄進那個開滿梨花的院子。
記得這裏是十三叔的院子,雖然夜深,房裏燈還沒滅。那是個有著罕見漂亮眼睛的男孩呢!早知道丈夫十分疼這個弟弟,入門時也打了招呼要自己好好照顧,白天沒仔細看,眼下夜深了也不好打攪,還是回房吧……說不定……他已經在等自己了……在著急了……
轉身要走,卻冷不防瞅見一地銀白裏一團紮眼兒的紅,過去一看,竟是新郎禮服上的紅綢帶子。
悄悄拾了那團紅,心開始跳了,怎麼會在這兒呢?難道他在這兒?搖搖頭,不會不會,卻還是踮了腳尖,輕輕移到那窗外,羞羞的、又傻傻的,心裏罵著:哪有晚上瞧小叔房的新娘子,手卻輕輕的沾了唾沫,潤開了窗戶紙。
她想永遠都會記得:她的丈夫,那個清秀的男人,輕輕的拍著熟睡的弟弟,目光軟軟的,暖暖的,是她於最纏綿的時也未見過的柔情似水,緩緩的俯身,柔柔的,吻上了那男孩子的眼……
她卻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踮著腳失魂落魄的離開,在走廊迎麵撞上了早起的侍女,慌亂中匆忙鎮定下來,竟還記得囑咐一句:“記得提醒爺早上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