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段(2 / 2)

胤禛和鄔思道一驚,互望一眼。鄔思道壓了喉嚨:“十三爺所指為何?”

“借先生一言,‘學學蕭何入鹹陽’,別忘了八哥入刑部辦差時我也跟班了呢!”

兩人同時悟到先前話刑部的“宰白鴨”一事,老八辦的無疾而終,很是叫人心頭堵了口氣,聽老十三一講,其中果然大有乾坤。

“嘿嘿……刑部和戶部的檔案都歸我管,我一個條子封了,誰還能抄了去?”胤祥哈哈一笑,凝神道,“沒辦過差的人——還能玩過我們這長年風裏來雨裏去查帳的老手?!他敢叫四哥不好看,我就敢倒他一片下去。——看他怎麼解釋刑部那一大堆的帳目錯亂!”

胤禛心裏一震,沒想到平素純真率真的祥兒心機竟如此之深。想來也是,長年被擠磨的狠了,再柔弱的人也要壓出三分鋼性子,況且是原本就烈火般的胤祥。長歎一聲,幾多心酸,幾多欣慰上了心頭。

祥兒……總算是長大了,雖然,並不意味著——自己就可以放手。

……也不願放手。

過了半晌,鄔思道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回房了。胤禛叫來一桌子酒菜,一筷一筷的給弟弟夾著菜,看他吃的狼吞虎咽的樣子,笑了。他自己於吃喝上最不經心,又吃素,平日裏菜好菜壞全不在心上,但弟弟不同,決不可慢待了弟弟。胤祥啃完一個肘子,望望亭外半輪月,仰頭灌下半杯酒。笑盈盈的看著哥哥:“不是十五月圓,咱兄弟吃這半輪月,也煞是有趣呢。”=思=兔=網=

“君不聞‘峨眉山月半輪秋’麼?”又夾了一筷糯米排骨過去。

“‘影入平羌江水流’!”開始啃排骨。

“‘夜發清溪向三峽’……小心別噎著。”伸手拍拍背。

“‘思君不見下渝州’!”依舊一臉的笑盈盈,“真是可憐,想見一個人還得乘舟夜渡而去,好不費功夫。”

“日思之而行之,未見得就不瀟灑。”自己也端起一杯,一飲而盡,“可歎世間事,似這等從容行走者,不多也。”黯然一笑,“也隻有祥兒你的性子,能灑脫得與李太白相比,哥哥是不行了。”

對方卻沒笑,一雙美目沉著的辨不出顏色,瑩瑩的映著寒月。

“我算什麼灑脫!待君千夜,近在咫尺,也捉不住啊!”

胤禛忽然覺得有點心慌,他潛意識既怕弟弟說下去,又怕弟弟不說下去。忐忑間,手已經被緊緊抓住了。

“哥……我在發酒瘋麼?”突然咧嘴大笑。隻是映著月光,這笑容既慘淡又淒楚。反襯出那英挺俊美的五官,染上一層銀白的妖豔味道。他猛的拉過兄長死死的擁緊,慘聲道:“哥哥你隻當是老十三發酒瘋了吧!”

胤禛輕輕的搖頭,又慢慢的點頭,雙手抱住弟弟的頭,捂在懷裏,低聲說:“十三弟,你喝多了……”

“我沒有喝多……我喝多了……我沒有喝多……”悲鳴著,在哥哥的撫摸下漸漸鬆開了手,人往後仰去。胤禛一手挽住腰,再一手又挽進懷裏,由得那孩子哭的淚人似的。他側頭看去,園中梨花又開了。梨花勝雪,多少年前的那個夜裏,他也是這樣撫慰著一個孩子,抱著他,哄著他,多少年後,又會如何呢?

人生一世,能看幾度梨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說自己醉了的人卻字字分明吟誦起來,隻最後一句,被堵了回去。

捧住他心中疼之憐之深愛之極的臉龐,不由分說的迎麵鎖住那宛自念誦的唇。良久,分開,卻不放手,隻定定地望了那雙夜似的眸子,顫聲說道:“……是明月夜,卻不叫你短鬆崗。”

走到這一步,隻是造化弄人罷了。拋開一切,剩下的隻是坦白的真心罷了。即然如此,又何必要到“短鬆崗”時再追悔莫及呢?壓抑了十多年的火焰噴薄而出,反而鎮定了。再細細的審視著那個人,萬般滋味在心頭,拂去淚水,柔聲道:“以往你哭的時候,哥都得慢慢哄,今天你再哭,哥可就沒力氣哄了哦。”低笑著,吻去淚痕,“今天我不是哥哥,也不當你是弟弟……你若是哭了,我不會哄你。”

他臉上浮出一抹壯烈的微笑。

“你記得不?你小時候我常抱你回房間,今天,看看這書生還抱不抱得動我的拚命十三郎了。”

胤祥呆呆的,望向他的兄長。他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一切,所以,在胤禛抱起他的雙膝時,他也隻是傻傻的伏在哥哥懷裏,悶悶的來了句:“哥你這是抱孩子的抱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