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落定,我轉身看到昭和被我洗得發白的屍體,如一張紙一樣鋪陳在床上。
我走近拉了拉他的小手指,“……呢,先出局的笨蛋。不曉得這樣我會翹尾巴麼……”一下子感到委屈極了,鼻子一酸,卻什麼也掉不下來。
宇文站在門邊給包袱打了個結,然後抬頭告訴我,“該走了。”我起身隨他走了出去。
郊外的露水很大,我們沒有騎馬,鞋子衣擺全都濕了。
直到天光有了一絲明亮,我遠遠聽見鍾樓裏敲出的鍾聲,宇文駐足不前……九五喪鍾,一聲一聲敲了半個時辰,我的心隨著鍾聲緬懷、然後逝去。天是蒼白的空寂,一個帝王除了江山,剩下的……就是一點點向往的可憐心情。兩個月,楚國稱霸東南僅僅持續了兩個月……
春天,已經結束了。 我仰頭望著楚國湛藍的天空,突然覺得……一切,不過是一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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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無後,並弑其兄弟,百官群龍無首,朝野紛亂,天綱不濟,則地動。五月,楚崩,裂二十六國,三百諸侯乘其弊而起,以至天下大亂,各路梟雄拔地如雨後春筍……
萬民流離,狼煙滿四方,唯見焦土地。
列國元年,東方興起中江大國,二十餘萬鐵騎踏足西北燕、季、尉、羌等國,一舉掃平半壁江山。
列國二年四月,中江西北抽兵,遂逐鹿中原。九月,東南六十餘國不戰稱降,歸入中江版圖。
列國三年,中江壯國,展開了有史以來最為血腥殘酷的屠城戰,大舉誅殲再度興起的吳楚餘貴。
三年九月,天下一統。中江王胡宜改國號魏,立都茂梁,始稱魏武衡帝。
武帝元年元月,大局初定,百廢待興。
武帝元年四月,文相與朝中新貴編製魏法,開科廣賑,規劃田畝,設四州六省五十一郡……至此,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昌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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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宇文走在昔年吳楚之間一片政通人和、阡陌四州土地上,這就是胡宜統治下的國都——茂梁。
時勢造英雄。短短三年時間,黃沙回首、百萬旌旗的列國時代如風卷殘雲般滾滾而過……如今千門宮闕次第開,錦繡成堆,樓宇可淩雲,有江南的溫文,有嶺南的爾雅,也有西北的豪放粗獷……萬象更新,又是一代江山。
這三年裏,我和宇文隨著所有逃荒的百姓一起顛沛流離。也去過東海蓬萊荒跡,瀟湘八百裏洞庭,五湖蒼州,蔽隱山林,蓮花始信兩飛峰……
直到今天再度踏上故土,看著這一片劫後青空,百姓們當街叫賣,繁華喧囂,時有士大夫的馬車穿行而過,向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陌路人,展示著他們的豐功偉績。
宇文背著一身賣藝的行頭走在茂梁城的南大街上,我拿著一隻弓跟在他身後,彼此看上去都有些滑稽的。然後我走得有些累了,拽他停下來找一處茶水攤喝茶。
夏天喝茶的人很多,都沒有位子座,我們隻好站著喝。身邊說書的老先生打了幾下驚堂鼓,開始講一出膾炙人口的故事,那是前吳國的一位將軍,他三年沙場屢建奇功,最終卻背叛了他的君主,讓楚王吞滅了吳國,結果到了楚國,又幫魏王竊取兵符……他是吳楚兩國的叛臣,一個真正的亂臣賊子,卻又是我大魏的開國功臣。
“那……他的結果呢?”身邊有人問道。
“死了,肯定死了……這樣朝秦暮楚的人,他的下場隻有死。”
“可我覺得不像是朝秦暮楚,這個人戎馬一生,最終卻不在大魏皇朝為官拜相。”
“是啊,你說……他翻來複去到底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