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回首向前走去。雲羽二人望了眼近在咫尺的佛爐廢墟,搖頭一歎,跟著沈猶楓走進茫茫的黑暗中,他們並未發覺,走在前麵的沈猶楓,那犀利而冷冽的目光裏,正投射出怎樣淒然又釋然的光芒——
此時此刻,他仿佛放下了一切,不再悲哀,不再憤怒,不再恐懼,不再因為至親至愛的離去而感到痛徹心扉,或許在極致的痛苦之後,他終於換來了洗盡塵埃的通透,心緒竟回歸到不悲不喜的平靜,如今的沈猶楓,他隻願帶著未解的謎題,帶著不消言說的愛,帶著心如死灰的決絕,尋著九毒所在的燕城而去,徹底走進他早已預知,現在終於到來的命運之中。
一切……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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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東郊普寧寺。微醺的陽光透過薄霧灑向三堂九院的蒼鬆翠柏,院中雀鳥啼鳴,雅菊飄香,又一個深秋的清晨悄然來臨。
九毒天未亮便起身了,裝容收拾妥當後,遂一直坐在床頭調理內息、閉目養神,待到辰時,會有一名僧人送來寺中早齋,用膳之後,九毒可在廂房和院子裏隨意走動,但未經允許,他不得踏出院門一步,這種生活日日如此,已連續月餘。
一個月前,九毒在六名影殺的護送下安然到達燕城。
彼時青州未破,使得朝廷勢力一致認為以青州為堅盾的南部防線無懈可擊,加之燕城作為皇都,官宦使節往來頗多,自古便是八方通衢之地,若是輕易封城,難免引起動亂,故而大宗朝廷對燕城始終未下達禁城令。九毒被影殺所護,半途更換了行裝,添置快馬,一行人並未耗費多少心力便順利通過城門。
那燕城城內除守護皇宮的禁衛軍之外,並無其它兵力駐守,留下的百姓也多為親皇派的遺老遺少,即使如今戰亂頻繁,城事蕭條,岌岌可危,但奢靡墮落、粉飾太平之勢竟不遜昔日。九毒行在城中,並未受到任何兵宦的巡查盤問,一路暢行無阻,見情勢尚可掌握,他便命令眾影殺速回天影旗複命,而自己直奔東郊普寧寺。
普寧寺對九毒而言並不陌生,三年前,他與沈猶楓在燕城相遇,分別之後他曾獨自潛入普寧寺躲雨,與寺中高僧有過一麵之緣。而今他再次入寺,一是因竇夕年所托,以求圓滿完成屠龍計劃,二是因自己的身世糾葛,期望能與故人重逢,如今想來,恐怕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九毒身上帶傷,加之路途奔波勞累,行至寺外之時已然元氣大損,險些昏闕,好在寺中僧人似乎早有所待,不動聲色地將他悄然救下,安置在寺內的禪修別院。九毒醒來之後,速向眾僧道明來意,懇求眾僧帶自己去見伏隱住持,然而不知何故,眾僧對九毒隻是悉心照料,嚴加看護,竭盡全力助他養傷,對九毒請求拜見伏隱住持一事卻總是回避。
以九毒的脾性,哪裏肯不明不白地待在院子裏養傷,起初他心急如焚,曾嚐試著偷偷潛入住持所居的慧覺殿問個明白,豈料自己所居的禪修別院竟然戒備森嚴,無論晝夜,皆有十餘武藝高強的僧人在外把守、念誦經文,九毒的聰明心思到了這些軟硬不吃的僧人跟前竟完全沒轍,在計劃偷跑出去未果後,他不得不放棄,轉攻為守,日日鎖在廂房裏閉目打坐,隨著時間流逝,心緒竟然漸漸冷靜平和下來,身上那一道道在青州留下的傷痕也完全康複。
“嘎——”輕微的推門聲響起,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僧人捧著齋盒走了進來。
九毒知道是誰,依舊不聞不問,徑自打坐。那年輕僧人擱下齋盒,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霎時間,一股清新的空氣撲入廂房,他看了眼院子裏的槐樹,輕聲問道:“九毒施主,今日感覺如何?”
九毒不答,默然片刻,亦如往常一般淡淡問道:“空相師父,我今日能否同伏隱大師相見?”
空相不覺莞爾,回頭施禮道:“九毒施主每日見到小僧的頭一句話便是如此,實在教小僧為難。”
“哼……”九毒冷冷一笑,不禁諷道:“普寧寺乃莊嚴肅穆之地,我這小老百姓在寺裏被平白無故地關了一整月,閑吃閑喝不說,還要煩勞諸位高僧在院子外日夜護佑,這深感為難之人,怕當是我自個兒罷!”
空相並不生氣,嗬嗬笑道:“住持師父有命,讓九毒施主在此安心養傷,待時機成熟,他自會同你相見。”
九毒忍住脾氣,無奈地撇了撇嘴,遂翻身下床進膳。空相禮貌地盛飯遞筷,三菜一湯,清淡素雅。九毒歎了口氣,剛拿起筷子,便聽院子外傳來一陣喧囂聲,普寧寺乃清幽靜修之地,大清早出現如此不合時宜的喧鬧,實屬異樣。
“外頭出了何事?”九毒不慌不忙地繼續用膳,眉頭卻微微一蹙。空相側耳聽了聽,眼睛裏驀地閃過一絲光亮,正要答話,房門猛地被推開了,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懷相,怎得如此冒失!”空相凜眉訓誡。
懷相自覺莽撞,忙恭敬地一施禮,喘著氣兒道:“師兄……恭……恭妃娘娘駕到……住持師父命你……速引九毒施主去……去慧覺殿!”
九毒聞言,哪裏還有心思用膳,嘩啦丟下筷子,騰地站起身來,立時驚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