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我總是特別懷念北方的雪景。」
他平常是很少笑的,可是一旦笑起來,就像一陣溫暖的和風拂過原野,令人情不自禁聯想到繁花似錦的春天。
朱棠癡癡地望著他的笑容,隻希望這一刻能夠無限延長下去,永遠停留。
永遠停留。
何今非漸漸斂去笑容,平靜地說道:「朱棠,還記得當年你起兵靖難之時,曾經親口答應過我,倘若有朝一日大權在握,十年之內絕不妄動刀兵,與民休養生息──你昔日許下的誓言,難道全都忘記了嗎?」
朱棠背對著月光,他的臉隱藏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楚是個什麼表情。但是他顯然沒有料到何今非會有此一問,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答道:「今非,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有一時半刻忘記過。」
「那你為什麼在邊境囤糧,又暗中調遣軍隊,難道不是打算與阿魯台開戰?」何今非提高了聲音反問道:「三年『靖難』之戰,神州生靈塗炭,大江南北十一省,多少人戰死沙場,多少家妻離子散!朱棠,今日你所坐的龍椅,是累累白骨堆積而成;你身上所穿的龍袍,也是層層鮮血浸染而就!──我沒有說錯吧?朱棠,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朱棠默然不語,立在雪地中一動也不動。從太液湖上吹來的風很冷,穿透了輕暖的貂裘,春天,似乎已經離他遠去。
何今非繼續說道:「朱棠,昔日我答應暗中助你登基,內心裏實是希望你能夠做一個千古明君,我一向認為你比朱汶適合當此重任,我也相信,你絕不會辜負我的期望,一定能夠做到富國強民,讓天下百姓都安居樂業 ……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嚴厲起來,質問道:「現在國家元氣未複,百業待興,可是你偏偏選擇了這個時候厲兵秣馬,打算在邊境重燃戰火──朱棠,你還要我怎麼再相信你的話!?」
「 …… 我不犯人,人卻犯我。與阿魯台的這一場戰爭,遲早都要打,無非是個時間上的早晚而已。」
朱棠轉過臉去,冷靜地說道:「今非,我與你分別十幾年,朝夕思念,不想一見了麵就為這些事情爭吵不休──難道你從鳳凰山那麼遠的地方特意趕來見我,隻是為了像當年那樣訓斥我一頓嗎?」
「你不想聽?好罷,我不說就是了。」何今非揚起臉來,冷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此一時,彼一時,今非昔比了。眼下你已經是九五之尊的身分,君臨天下,威儀赫赫,我一個閑雲野鶴、江湖散人,自然是不配來教訓你──既然如此,我亦無話可說,朱棠,你好自為之。」
他袖子一拂,轉身就要離去,朱棠頓時慌了神,搶上幾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握住不肯鬆開。
「今非!你在我的心裏,永遠是當年沉香榭中初見時的何今非;而我對你的心意,也從來沒有改變過。」此時此刻,朱棠不得不放下`身段,軟語相求:「為師為友為知己,普天之下,僅你一人而已;假如連你也離我而去,朱棠真的要成為孤家寡人了──今非,你就一點也不體諒我的難處嗎?」
他年情深深幾許?
今夕執手相望,竟無語凝噎。
唯知流光暗中偷換,
白發如霜鬢如雪,縱使無情亦銷魂。
何今非默然看了朱棠半晌,忽然低頭一聲長歎:「那好吧,我們不說阿魯台了。朱棠,剛才你也提到了,我從鳳凰山那麼遠地趕來,並不是為了跟你爭吵的 …… 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當麵問你,」他微頓了一下,才意味深長地說道:「難道你真的想殺朱槿嗎?他雖然放走了朱汶,可是罪過並不全在他一個人身上。而且 …… 而且就算是他犯了過錯,你對他多少也還顧念幾分手足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