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李相如頓了頓,道,“王爺囑我向大人傳達四字——不可示弱。”

“先生自當放心,”羅汜笑了笑,“汜哥兒謹記了。”

“大人……”李相如神色頗為怪異,竟是似悲似戚,欲言又止。深深看了羅汜半晌,帶出一聲悄然輕歎,“且自……珍重。”

剛欲掉轉馬頭,突然看見了遠處的一袂白影。

似是一個身披雪狐大氅之人,正佇立高處,遙遙相望於己。因二人離得極遠,身姿臉孔均不真切。隻看見薄暮之下,花梢清瘦,雪白袍裾趁風勁凜冽飄曳不止,一片寒天雲淡,別樣風致。

莫說他從來不喜踏歌相送,不過一日飲宴,更為不必。定是我看得錯了。羅汜心道:這才分別了須臾,如何又千般想他。自嘲一笑後便朝李相如拱了拱手,同左右一眾護衛,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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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弟弟……對不住……”那人是個傻子,為了一塊木牌燒得屍骨全非。不過刹那的感念,他其實早忘了。也不知何故今個夜裏,坐於這了無人聲的月下花苑,突然就想了起來。許是隻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是真的想護著他的那份幹淨……”便是有心部署調他去隴西,也未與他把話挑明,將他卷進這齷齪不堪的帝位之爭。這般小心翼翼,何嚐不是因為存了這份心思。

“可他實在……太幹淨了……”

要不得的幹淨。

當年倪珂居於甘棠殿,偶爾會囑托梅公公往玉王府捎些糕點物什。梅公公打心眼裏喜見這漂亮出塵打賞寬綽的孩子,也覺母子分離怪可憐的,想著不過都是些宮裏的精致點心或是太後賞賜的小玩意兒,也無甚要緊。便借著出宮采買之便,遂了那孩子的願。

他自然未曾注意到那藏於豆蓉酥糕之內的一段袖帛,手跡風逸飄灑,卻是勾劃帶血——

太後久臥不起,珂兒命在旦夕。而今情勢催迫,惟以盡孝為由請賜回府,或有一線生機。然則聖上多疑,母親若是作佯一旦為人識破,必然徒招禍患。但求母親飲下鳩毒。待珂兒回來,自當設法解救。

“天下何有這般不肖孽子,竟唆使自己的母親服毒以期脫困!” 言罷,倪尚卿一手高抬,對著這個“不肖孽子”的顱頂劈下一掌,生生震斷他的手足經脈。頭疼欲裂,滿口鮮血,渾不記得哭上一哭,僅僅訥訥地跪坐於地,雙目出神喃喃重複:爹爹……孩兒錯了……

自那時起落下的頭疼他從此隻字未提,便是父親那結結實實的一掌,成全了自己這麼些年的噩魘。可如今回想起來,這十餘年來盤桓心頭的那般感覺,非是怨,非是悔,倒似那鑼鳴鼓沸的堂會鏘鏘開場,描眉繡黛大紅衣袍的角兒往台上那麼一站,隻瞧得個四下無人,空空如也。

唱。作。念白。謝場。

俱是荒唐。

霍禦醫與玉王府素無往來,唯獨與蘇禮衛交情尚好,也因不堪一聲“各為其主”,淡去些許。偶聽得他酒後吐真言,將這小王爺的素行一並思來想去,越來越疑心是當年自己錯看了眼。也難怪,誰能料想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弱質少年竟有這般毒辣心腸!無暇負疚,趕緊擬了一道奏上的折子,將大長公主病逝的蹊蹺和盤托出——

倪珂弑母求存,罔昧聖聰,實乃居心叵測。察其麵容,不過稚真幼子,白玉無暇,如雕如畫;然則手段之毒辣駭人聽聞,心機之縝密世之所稀。今其攝居樞府,羈縻朝臣,詐害百姓。臣恐豺虎本性,難安其分,故而叩請聖上,何不趁其尚雛,除之以絕後患,還我太平乾坤!臣泣血以告,伏候聖斷。

霍禦醫以火漆封好密折。夜風蕭蕭,他在昏黃燈光下凝眸注視那道密折良久,啪一聲擲於案上,俄而涼然長歎,心道:但求不曾太遲。

可到底是,遲了。

古爐長暖,幽幽燭炬連宵達旦,羅汜尚未回府。倪珂獨坐院內,麵色沉涼清漠,手指反複摩梭著枰上棋子,靜靜待著。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謹慎得寧可涸澤而漁,亦不容絲毫紕漏。

宮裏內侍獨有的靴聲,“蹬蹬蹬”地跨進府門。

“二哥!”李夏的尖聲哀哭驚醒了整座寂然無聲的敬王府,“宮人來報,二哥他……他飲得大醉,不慎跌落荷塘,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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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六十二

1

“還不拔劍?”一道黑光扶搖直上,當吟直直撲向我的臉麵。玄鐵劍並未展露鋒芒,隻以劍鞘勉強招架。季米往後撤去幾步,黑色長鋒斜指於地,冷冷覷我道,“莫不是要尋死?”

兩人之間颯然來風,白衣應風而舞。莠草輕顫,群山眉眼如黛,落日的光輝連綿成一片金光閃熠的纓帳。

手中劍緩緩拔出,清清泠泠一聲響。“叫我說……”抬眼看了看季米,忽兩指夾刃,以內力將手握的七竅玄鐵劍生生並斷。顧不得指縫之處滲出淥淥鮮血,續而笑道,“去他的以劍相約,去他的君子一言!”

季米橫劍在手,抬眸相視,任我向他步步靠近,任我伸手撫上他的麵頰。我輕聲說,“不想,不能,不忍心,不舍得再對你拔劍相向,再與你生死相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