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別怕。我不是要自盡。隻是走一趟輪回,不會妨礙什麼。
師傅笑:很快就回來。
朝月後來找他們回去一趟,隻有喜洋一個人回去了。
喜洋說:師傅他……成了凡人了,什麼都忘了。
朝月沉默,二強子拍拍他的肩。
第一世,師傅尋到了那個女子的靈魂,那個女子今生已是男子,師傅用法術成為他的兄長,好言相待,體貼入微,助他考取功名,娶得嬌妻。男子大婚之夜,師傅大醉,未醒來竟然已被男子殺死。
原因不過是男子不願自己是貧家出生的事被人知道。
因為有喜洋,師傅的遊魂沒有被黑白無常所索。
喜洋說:師傅,算了吧。
師傅微笑:沒有所謂,你不用擔心。
喜洋驚呼:師傅!再這樣下去——
師傅想敲他的頭,失敗,因為是靈魂。師傅說:你把你師傅當什麼了?哪有那麼沒用啊!
第二世,師傅才剛輪回為人,男子便死去了。非自然死亡容易導致靈魂的損壞,於是師傅隻能孤獨一個熬過此生。待到男子重新輪回時,師傅已經垂垂老去無法走動,甚至無法睜眼看一下男子。
第三世,師傅化為青樓女子,隻為等待那一個客人,為他撫琴。後來自己賺了贖身錢交與他,他卻用來賭博,賭光後還被人奪命。
……
命運像是在嘲諷,得到幸福的機會就那麼一次,最初的最初你親手放棄機會,所以你再也得不到。
終於有一世,師傅瞞著喜洋,自盡後從容邁過奈何橋喝下那碗孟婆湯。喝下一半的時候,喜洋趕到,卻已太遲。
確實太遲,如果一早放棄那無謂的盲目崇拜,趁他不留神裝到麻包袋運回山裏,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到這麼一步。
師傅微笑說:辛苦你了,陪了我這麼久,以後你自由了。
喜洋想扯掉師傅手上的碗,落空。喜洋大喊:不要喝!師傅!不要離開喜洋!
師傅說:我的巫力早已在反複的輪回中被磨蝕,記憶也逐漸模糊,早就不是你師傅,也不是朝歌了。
喜洋落淚,眼淚落到碗中。
師傅說:人生雖是短暫且苦澀,但短短幾十年卻比我們那空虛無聊的幾千幾萬年更加像在活著——若早知如此,我應早日進入輪回才是。呐,我剩下的那點巫力就當是送給你當出師禮好了。
師傅微笑:這次我終於可以忘掉那個人了。
師傅說:對不起,喜洋。
隨後從容喝下那半碗含淚的孟婆湯,漫長的人生終於畫下休止符。
鬼魂的袖子,喜洋再也抓不住。
朝月聽罷,歎息:朝歌他——一向都是沒心沒肺的人,隻把身邊的東西當作玩具以消磨日子。到頭來,竟然把自己也當作玩具了。
喜洋毫無反應,耷拉著頭。
朝月說:其實,朝歌一直都當你是玩具之一,所以才會留你在身邊這麼久,尤其是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後。
所以朝歌才會不負責任地拉了你下水跟他一起當老不死的而且最後還用完即棄甚至不管你死活,玩具會怎麼想誰在乎啊。朝月把這些詞吞在肚子裏。但是話說到這個份上,誰都明白這道理。
喜洋緩緩說:他一直知道?
喜洋低下頭輕輕地笑了。
當一個人徹底絕望,不會哭,會笑。
師傅走了,喜洋卻不敢去輪回,他怕會失去記憶,他怕會連師傅都忘了。於是隻好麻木地去旁觀師傅的生命,一世又一世,短暫卻充實。終於有一天,喜洋忍不住,偽裝成普通人,加入師傅的生活中去。
喜洋花盡心思,甚至將自己的身體用幻術調整至能隨著年齡逐漸衰老。每一世的“初次見麵”,喜洋的搭訕都是如此開頭:喂!朝歌,是我啊,喜洋,好久不見了。
對方都是一句砸下來:你認錯人了。
老土到極致。
隻是每一世,不再是師傅的那個人都不會與他超越朋友之外的關係。
生。老。病。死。喜洋都隻能親眼目睹,不曾插手,應說無法插手。
久而久之,喜洋也終於明白,大家放棄一切步入輪回的原因——他已經被沉重且漫長的記憶壓至幾乎瘋狂,那些師傅無法承擔一一拋棄的東西,他全部都攬在身上,並且走上重複的道路。被放置重物過多的紙橋,不是重物傾瀉,就是紙橋崩潰。
崩潰的開始,是鶴姚的那一世。
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擁有力量的瘋子。
喜洋小朋友親身給我們證明了這一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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