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霍光淚流滿麵跪在那裏,“陛下……大司馬大將軍……薨了……”

(九十四)

泰山之巔風雲變色。

“啊——”劉徹獨自一人關在行宮裏,瘋了似的亂掀亂砸,“是——朕是孤家寡人!!朕小心了半輩子——還是算不過天!!脫不了那讖語!!好——好啊——哈哈哈哈!!!好!!朕是孤家寡人!!朕就是孤家寡人——啊——”

霍光一個人守在行宮外,聽著裏麵一直咆哮到日色偏西,才沒了動靜。

“陛下……”

“誰?!”

霍光默默的走過去,扶起癱倒在條案邊,鬢發霜白的劉徹,“陛下……臣是霍光……”

“霍光?”那黑眸子仿佛一天之內又蒼老混濁了很多,“霍光?”

“是臣……陛下,您喝口水吧……”霍光含著眼淚,招手叫宮人內監端水,收拾大殿。

劉徹抿了一口水,看著他,黑眸子中的神情依然沒回過味兒來,“你叫霍光?霍……霍去病是你什麼人?”

“……”霍光眼淚一下掉下來,“陛下……您怎麼了……”

宮人內監點起燈火,大殿內明亮起來。

霍光一邊示意內監去請太醫,一邊扶著劉徹到榻上躺好。

“霍去病是你什麼人?”劉徹依舊問他。

“……是臣的兄長啊……”霍光擔憂的蘸蘸眼淚。

劉徹突然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欠起身子,混濁的黑眸子裏噙滿淚水,“那……衛青……衛青是你什麼人……”

“大司馬大將軍是臣兄長的舅舅……也是臣的舅舅……”

那蒼老的容顏一下攢蹙在了一起,慢慢的躺回去,斷斷續續的吐出一些哽咽。灰黑的眼睫下,淚光映著燈燭,慢慢的越過眼角的紋理,滑過臉頰,濕了枕頭……“你知道嗎……傻孩子……你舅舅不在了……他不在了……朕的仲卿……他不在了……到頭來,隻剩朕一個人……一個孤家寡人……朕是孤家寡人……天下人都有了……朕卻真的什麼也沒有,隻是個孤家寡人……”

霍光麵前,榻上那個老人嗚咽著,含糊的叨念,老淚縱橫……

劉徹再清醒過來時,已是兩日之後了。隨駕的朝臣們都慌了神兒,隻有霍光守在他身邊。

劉徹扶著霍光掙起來,迎著那重生的朝陽幾步跨出大殿。階下山麓,朝臣侍衛盡皆跪拜,山呼聲在峪壑間回蕩,高鳥唳天,直幹雲霄。

陛下仿佛在幾日間真的垂老了似的,那斑白的兩鬢竟化為滿頭華發。那讓四海臣服的黑眸子中的光,變得更加陰騭深邃而不可琢磨。他帶著一身的冷氣,仿佛這夏四月的朝陽也不能帶給他絲毫的溫暖。

跪拜的朝臣都莫名的戰栗。

大司馬大將軍薨了,滿朝皆知他們君臣間多年前的傳言,隻是這十幾年,陛下冷落了大司馬大將軍。如今,誰也不知這天命之年的天子到底要做什麼了。

“朕……”劉徹的聲音有些幹澀,但他頂住一口氣,繼續說下去,“朕巡荊、揚,總覽江南,會於東海,以合泰山……”

陛下竟不是說回輿長安,悼大司馬大將軍……

“上天見象,增修封禪。傳朕旨意,大赦天下——朕此行所幸之郡縣,今歲免征租賦,賜鰥、寡、孤、獨者布帛,賜貧窮者粟……朕還要祭五穀……幸甘泉……”

就是不能回長安……仲卿……朕不是不想見仲卿最後一麵,可朕不能……

劉徹想起十多年前,他和仲卿一起看霍去病的遺容……心裏便絞得喘不上氣來……他不能看仲卿,想都不敢想他躺在棺槨裏的樣子……不能回長安……不能回去……

劉徹不自覺的搖著頭,扶著霍光轉過身去。

霍光也有些不解的扶著他進了大殿……

朝臣們都慢慢站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仿佛就覺得陛下不該是說這些才對。∞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