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神州沉陸之雙照樓記》一舉成名,名動天下。
寫作不需要感情麼?他噴薄著自己的激情,甚至懷著一股悲意奮筆疾書,那些隱秘的渴望和奇崛的構想,那些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就在一秒一秒的打字中,如是呈現。
007
有的人天生就懂得如何處理生活的重心,低調,淡泊,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生活。
有作者天生就能處理好寫文和工作的關係。
但工作還是太多了。寫文也太忙了。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叫出去參加飯局,而你昨天已經訂好了晚上要寫六千字的計劃;有時候你什麼都沒時間寫卻滿腦子都是寫文,淩晨三點回到家疲憊地躺在床上,眼皮快貼在一起了,精神卻興奮得仿佛打了藥,做夢時手指都在不停的顫動。
同濟生已經參加工作了,現在是外科的新主刀手一名。偶爾見麵時,他居然像老中醫似的,憂慮地指出:“我說傑哥,你舌苔太厚了,這是肝不好的表現。”
白鹿原喝過酒,滄桑一笑:“腎好就行了。”
“不是,”醫生很憂心忡忡地搖搖頭,“我知道你新升了處長挺忙的,但你要少熬點夜。”
不熬夜?白鹿原心裏有些不忿和不屑地想,現代人哪個不熬夜?現代人哪個身上沒有什麼病?越忙越好——這社會就是,越忙越證明你有價值。
然而,生活仿佛一隻巨獸,生生把精神和禸體撕裂成兩個世界。白天和晚上,他在飯局的觥籌交錯間開懷大笑,曲意奉承,說起任何一個葷段子拚起任何一瓶酒都毫不遜色。校長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像看親生兒子,也像在看一輛活的運鈔車——這實在值得得意,每個人都在傳說:“財務處那個姓白的,不僅長得英俊,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強——”人們甚至都快忘記他父親當年出的事兒了。
隻是,一到深夜,他便失卻了所有的表情和假麵,怔怔地,像泉湧的瀑布一樣飛速地打字。文字不過是屏幕上的黑色方塊,一秒鍾打出一個,湊夠十萬秒,勾勒出一個血與火的1911新中華。有人叫他愛的戰士,雖然這稱謂帶著點調侃和不懷好意,可總歸是個好名字,愛的戰士,愛的戰士,愛並不能如何,可總能用來寫小說,一千字三分錢,寫夠一百萬,寫到花正好,月正濃,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日君再來。
他肆意地超支著自己青年人的身體。有時候晚上順著酒意連夜寫了一萬字,寫得困了,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但更多的時候,是淩晨趕著黑燈回到小屋裏,走道裏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打開門,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吐的胡天海地,腸胃一陣痙攣——這個時候,他也會在鏡子裏看到身後站著另一個白鹿原,白熾燈寒冷蒼白的照耀下,是那張悲天憫人的臉。
他冷哼一聲,並不理會他。他心裏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一定要讓所有人看看他能做到——人活著,就是要牛逼。一定要牛逼,不能慫,不能軟,不能怕,不能認輸。
在外麵應酬的時候,有時候剛說完一個葷段子博得滿堂喝彩時,他不經意回過頭,也會看到另一個白鹿原——那種他極其厭惡的眼神,好像是在觀察,觀察完了記在那個小本子上……但分明又是鄙視,那另一個,清高的自己,鄙視著世俗的自己。
白鹿原在心中冷笑。你他媽有什麼資格瞧不起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