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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血,但生活好歹安穩了,城市裏浸透著休養生息蓬勃向上的氣氛。土改時候二月紅帶著夥計從大火之後重修的宅子裏搬出來,遷進一套更行簡陋的宅院靜觀世事蓬勃。舊時的老腔老調不大讓唱了,吃穿用度也限製起來有錢都買不到。年輕人們更熱衷扮些實事流派穿綠帶紅,隻有年紀稍大些的才安心幹地下的活計,把錢一筆一筆的屯起來,跟黑市裏換成衣食,守著流離半世的生命過日子。

有夥計念叨起還是大佛爺在的時候熱鬧些。如今長沙城又富庶繁華起來,還有種種大人物南下探看,怎麼始終不見他回來?二月紅道:“早說了那是一潭髒水,他大張旗鼓地進去,卻未必有本事再大張旗鼓地出來。這是作繭自縛的事情,說不清誰又比誰難受些。”

這種日子過起來枯燥,又沒有其它樂子可尋。二月紅便讓夥計們繼續幫他物色根骨好的小孩子,調教徒弟也當消遣。可人心早不一樣了,大片的人把自家孩子削尖腦袋往軍營裏送,能留下的那些多數連從軍體檢都通不過,更別提跟著二月紅學本事。

連他都這樣,其他家裏自然也養不起下一茬的夥計來,眼看著淘沙的手藝就要青黃不接。

枯燥多年,正百無聊賴的時候張啟山突然偷偷送來消息,讓長沙這邊還在地下做活的人家都盡快停手。

二月紅知道這是要出事,匆忙把散落在外麵的夥計都招了回來。其他人家有動作遲的,或者根本沒把這消息放在眼裏的,又或貪心收手慢了的,還來不及等塵埃落定,就被卷進血洗的狂潮裏。

第一個遭殃的是在城內外人緣幾乎好到了極點的吳老狗。他因為曾經賣了份帛書給美國人,一下子老底給人揭出來,等於立刻定了死罪。事情鬧得非常大,又是從官麵上肅查下來,老九門其他幾家觀望著事態誰都沒敢出手幫他一把。

後來聽說他在古墓裏躲了一陣子,逃出長沙城去了。

他的一件案子牽連出同條線上上下下幾十戶,幾乎長沙所有淘沙的人家都順著這條線被翻了出來,緊接著就是滿城的腥風血雨。

二月紅起初以為隻是長沙一個地方鬧得這樣厲害,畢竟他們幾家之前的買賣實在鋪得太大。後來他才知道,這是個渲染全國的勢態,而且不隻是跟淘沙有關。整個國家從頭到腳都喊著肅清的聲音,喊到最後幾乎已經沒人知道肅清的緣由是什麼,在之後的記憶裏隻能給這場肅清一個非常模糊的名字——十年浩劫。

到了這樣一個年代,曾經的道義、血性、英雄氣就成了明日黃花。每天都能聽見些從前根本想不到的帶血的消息,之前一同躲在地下熬了三四年的刎頸之交,如今可以彼此從背後捅刀子,一死就是一大家子人。父母為了活命把子女推到槍口下的也有,甚至比這樣的暗算坑害還要壞得多。二月紅自詡看人多年,還是沒有想到人居然能壞到這種地步。今天是有人偷偷拉著陳皮阿四的徒弟去灌酒套話,明天是霍家因為一個已經長久失去聯絡的兒子被毀了大半的房屋,過兩日又有年輕人吵吵嚷嚷的不知罵誰“賣國賊”……幾十分鍾的槍聲響過之後屍首能堆滿一座小院,還會有人來鞭屍,澆上煤油放火燒得麵目全非。

二月紅身邊的夥計逃散大半,後來又紛紛逃回他身邊。早先逃出去的那些如果沒有再跑回來就是給人打死了。夥計們每天攔著二月紅不讓他出門。院子的大門緊鎖著,二月紅閑來無事就在院子裏置一把躺椅,靠在裏麵搖著扇子哼唱些已經很久沒人聽過的老腔調。

“二爺,要不要叫三位少爺回來?這世道太亂,他們在北京有些勢力了,保自己家人應該無虞。”

二月紅道:“還是不回來的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事情牽連大了反倒更多麻煩。”

夥計們又說霍家三姑娘在北京嫁得非常好,如今平安無事。二月紅對此隻一笑,不再答話。

院外麵突然響起噠噠噠的一串槍聲,隨即一個影子撐著竹竿從牆外翻了進來,正是二月紅的一個夥計。他也顧不上擦擦滿臉的血,急急忙忙道:“火車站那裏給人掃射了,架起十幾挺機槍,滿地的血和屍首。還有一群人正拿著槍往家裏來。二爺,我們下地去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