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去?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秀才,去怎的?

——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隻是一問一答,卻在雲憐的身體裏引發了奇怪的反應。他隻覺得自己唱出的聲音不是自己的,隻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像有一千隻蜜蜂在飛,隻覺得戲台布景上假山假樹都在繞著自己繞圈,飛旋。但他不能就這麼停下來……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要忍住。

汗水從雲憐額頭細細密密地冒了出來。

“……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

終於該下台了。雲憐暗自慶幸著。適才自己懷著的根本不是柳夢梅的心情,而是在聽這些話的杜麗娘嗬。簡直糟透了。

這麼想著,少年心中又是一驚:難道說……

正是“柳夢梅”轉身下台的時候。少年借機瞥向台下的邢三公子,卻看見他臉上現出了詭異的笑容,如此不真切,仿佛夢中的鬼魅。

※※※

來到後台,雲憐才發現那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在台前的窘態,都各自緊張忙碌著。少年便在後台的角落裏坐著,一聲不響,心緒紛亂,兩耳還在嗡嗡作響。整個突發的奇怪事故隻有他一個人經曆,是唯一的受害者與目擊者,無法向人傾訴,更無法獲得撫慰與同情。少年的困惑如一座走不出的巨大迷宮:邢三公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以後還要一直這樣麼?自己的感覺究竟是罪惡的,還是……?

“邢爺來了!”

少年打了個激靈,抬起頭來,恰看見邢三公子手執一把折扇站在後台,周圍圍了一圈優伶向他問安。他應答了一聲,便徑直向裏走來。少年心中納罕——這人是來找誰?

邢三公子的步履越來越近。少年的手心也越來越冷。等到他在少年麵前站定,雲憐隻覺得自己身上從未有過的感覺突然竄起,不可言說,隻覺得仿佛要死一般。

“雲憐,快站起來!”瑞雲班的劉老板斥責了他一聲。

雲憐聽了趕忙站起,奈何站得太急,凳子“咣”地倒了,雲憐一下又是羞得欲死,將臉低到一邊去,避開邢三公子的目光。

“雲憐?好藝名。抬頭讓我再看看。”邢三公子說著,語調有讓人不可抗拒的震懾力。可是雲憐不敢抬頭……他怕再看見那張像鬼魅一樣的笑容。

周圍人見雲憐如此失禮,大吃一驚。邢三公子反而笑了:“不願意抬頭,那就說‘公子請回吧’,向我說,‘公子請回’。”^o^^o^

雲憐依舊不敢發聲,怕一出聲就變調。後台一下變得異常安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雲憐的身上。這小子得罪過邢爺?還是被邢爺看上了?

邢三公子似乎還是沒有生氣,反而彬彬有禮地說:“失禮了。”

雲憐一驚,還沒回過神,自己的下巴就被猛地扳了一下,脖子差點被扭斷——臉頰正衝著邢公子。

非但雲憐,幕後所有人都驚呆了。

“去唱旦角吧。材料這麼好,不唱旦角真是浪費。唱杜麗娘絕不輸他。”說著,邢三公子手中的折扇一抬指著邊上正在卸妝的那個特別請來的名角。那個名角臉色一變,但不敢發作。

雲憐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想要掙開邢公子的手,奈何他抓得更緊了。

“可惜我來不及親自教你,”邢三公子又笑了,“我碰巧要下江南去,三五個月回不來。劉老板。”

“小的在。”班主應了一聲。

“給這孩子的師父帶個話,讓他給我教出個杜麗娘來!”

說完他的手鬆開了雲憐的下巴。白玉般的臉孔上現出紅色的指痕。

一班人都震驚了。人人都知道這孩子是在父母墳前賭咒發誓過的。可是沒人一個人敢提出來,眼睜睜看著邢三公子離開。

雲憐怔怔地站在那兒,仿佛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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