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猶豫了片刻,這才咬了咬牙,道:“師兄……”
似乎是察覺到少年即將所言之事,一襲棉白衫的梅遠貴輕輕嗯了一聲,轉頭將視線落在少年身上,笑道:“我知道你擔心之事,不過醇安自需放心,師兄心中有數。”
房簷下懸掛的燈籠通明,燈光下的兩位少年身後影子晃動,梅遠貴伸出攏袖的雙手,跺了跺腳,眼神清澈的望向眉頭緊皺的少年,道:“畢竟是朝廷之中,眾多大臣默認之事,想來將來也不會發生多大變故。至於你擔心的廟堂之爭,我等如今雖被那些內臣選中,可還算是一介白衣,參合不到那些浪潮之中。”
身材修長,眉眼間不再似以往那般青澀,多了些許心事的李太易抿了抿唇,也不好再多過提醒,隻得拱手做揖,旋即笑嘻嘻祝賀道:“那醇安就先行祝賀師兄了,預祝師兄早日位列朝班,為天下百姓謀福。”
梅遠貴聞言,搖了搖頭,笑罵道:“你小子,罷了,借師弟吉言。”
言語落罷,兩人麵帶笑意互相問候之後,便推開房門,進入其中。
門外風光投過房門一側的木窗,投在屋子之中,倒是還算亮堂。李太易找到火折子,點燃桌上油燈,在桌前坐下。
少年並不急著前去打水燒水沐浴,而是將背後那把黑布包裹的黑雀摘下來,輕輕放在桌上。之後,少年雙手單手托腮,另一隻手垂在身側,盯著眼前火苗搖曳的油燈,怔怔出神。
少年想起梅遠貴之事,一時間思緒萬千。
梅遠貴被那些暗中觀察之人選上,是在臘月初六那天。
那一日天色陰沉,寒風凜冽。原本打算接著出門閑逛的二人,不得不待在紫光閣之中閑談。
閑談內容無外乎是前幾日在一些名不經傳的店鋪之中,搜尋購買的古舊之物。
李太易總計下手購買了三件,梅遠貴倒是也撿漏了一本珍貴書籍。
兩人在李太易當中端坐,梅遠貴為滿目好奇的李太易講解那一本名為《芙蓉錄》,似乎是女子讀物的古怪書籍。
之後便有明啟書院同窗敲響了房門,對讀書人道,有朝廷之人找。
梅遠貴二話不說,將書籍遞給少年,整理了一番衣襟,從容而去。
半晚時分方才返回,不待少年詢問,便將其去處,和盤托出。
擅武的武紀王朝,朝堂之上,文官地位依然高出武官一等。這是浩然天下世俗王朝的通病,武紀王朝雖然不是重文輕武,可治世之能臣,仍舊出自飽讀詩書聖賢的讀書人。
武官雖不是那任人輕賤的官隸,可比之文臣,在天下之人眼中,仍舊不及。畢竟天下讀書人占據半壁江山。而行軍布陣的武將,雖說於一國之中,也是重中之重,可相較與文官相輔在朝堂之上的聲令,便差那麼點意思。
武紀王朝之中,武運昌盛,能夠行軍打仗的將軍多不勝數,例如最為神秘的冕戰將軍,以及那些世襲,鎮守邊疆的公侯伯爵,不下百人之眾。而治世之能臣,被天下讀書人認可的文臣,則屈指可數。
一座朝堂之中,文武參半,掌握均衡之道的皇帝陛下自然樂見其成,可如若武官在朝堂之上的聲音大過文臣,一國君主便不喜了。
這其中涉及均衡之道。
如今的武紀王朝朝堂之上,便存在這種現象。
而延照祖製,為朝廷招攬人才的科舉製度,則令天下讀書人痛不欲生,空有為天下開太平之心,卻屢試不中者,大有人在。
科舉並非隻考禮儀詩書聖賢,還包括文辯。而最難的,便也是這文辯。
對於腹中墨水濃鬱的讀書人來說,為人處事治世之理,聖賢書籍之中所講,足夠應付。可單單這文辯,則最是考校讀書人學問深邃與否。
是淺嚐截止還是深入其中,一考便知,朝廷擇人標準便是如此。
而多數隻懂飽讀聖賢的讀書人,雖說多數算不得迂腐死讀書之輩,可仍舊有大多數人載在這道關卡之上。
於是乎,武紀王朝的文人流逝嚴重。
而朝堂之上那些文官雖然知曉這其中弊端,卻因祖製,而無可奈何,便將主意打在了七十二書院之一的明啟書院身上,畢竟那些讀書人算聖人門下,而聖人不會犯錯。
因此,便有了這心照不宣的“走後門”舉動。
不過這些在未入朝堂之前,便以深深打上了朝堂之上那些文臣一脈印記的讀書人,近半都會陷入那廟堂之爭,萬劫不複之人,在這百多年之中,可不算少數。
故而,得知一些朝堂其中內幕的李太易,便有些擔心這位關係親近的師兄,也淪落其中,方才有了門外的提醒。
托著腮幫的李太易忽然想起一事,收回思緒,從懷中掏出那沒貼身存放的白玉印章,握在手心,將神識探出。
福禍相依,他一個泥腿子出身的放牛娃,隻好心中祝願師兄度過難關了,不好多過規勸其三思而後行。
當前之事,還是要盡快提升修為,畢竟這天下,山上修士所能做之事,全然不似凡夫俗子所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