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趕去救援,沈星江以北十六州饑民,是為了什麼。
這些,都與她無關。
她接近關靖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
「在想些什麼?」溫軟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驚擾了她的專注。那聲音靠得太近,驚得她手裏的香料,頓時散落滿桌。
沉香轉過頭去。
更教她駭然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曾揮舞兵器,揮兵北上,殺害無數性命的女人,就近在眼前,用那雙深幽的黑眸,望進她的眼中。
是關靖。
她呼吸一窒。
每次,當她這麼看著她時,她就會覺得,自己的來意、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秘密,全都會被她看穿。
優雅的長指,輕輕撫上她的臉兒。關靖看了看,桌上那些已經磨好,以及尚未磨好,還有無序散落的香料,眸光變得更溫柔,薄唇上彎起憐惜的笑。
「夜這麼深了,你卻還在為我研磨香料?」她坐上另一張椅子,伸出那曾經殺害過無數人的雙手,霸道地將她嬌弱的身子,拉到腿上坐著。「婢女們說,這幾日我忙於軍務,你也不眠不休,甚至連飲水與用膳都疏忽了。」
沉香竭力克製著,不要在她腿上顫唞,同時也要努力著,不要在她懷中僵硬如石,避免引起她的懷疑。
長長的眼睫低垂,燭光在她雪白的小臉上,映下兩彎暗影,一如往常的,掩蓋她真正的思緒。
「敢問大人,您這趟遠行,需要多久的時間?」她輕聲問著,燈下的容顏婉約清麗,美得動人心魄。
「難說,要視災情而定,但是大軍來回,至少得要一個月左右。」關靖輕撫著,她絕然脫俗的輪廓,淡笑而問。「你舍不得我?嗯?」
她的回答,很柔,卻也很堅定。
「是。」
的確,她舍不得她。
太舍不得了。
大軍遠行,女子不能隨行。有了這道嚴苛的律令,她勢必無法跟隨關靖,不再能守在她左右,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為親自她焚香,精準的控製香料的比例……
她抬起頭來,迎視關靖的雙眸,心頭卻驀地一緊。
是的。
她舍不得她。她能夠確定這一點。
但是,為什麼隻是看著她的雙眸,她以為堅定如盤石的心念中,就會有微乎其微的騷動?那些騷動雖然微弱,卻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著,讓她無法忽視。
沉香匆匆的轉移視線,探手在香匣中,取出顏色潤黃如蜂蜜的琥珀,在雙手中揉碎,合掌放在鼻前,深深聞嗅著。
琥珀,是千萬年前的樹液,化為似石非石的固體,隻要嗅聞其香,就能安神定魄,使人神智清明。
但是,靠著琥珀之香,隻能稍稍平複她的思緒。她再三暗暗警惕,不要再抬頭,不要再接觸那雙深邃的黑眸。
她的那雙眼眸,彷佛有著遠古傳說中,神秘惡獸的詭異魔力,竟能擾亂她堅定的決心,讓她恐懼著,會在她的注視下,開口吐露心中的秘密。
溫柔的嗓音,回蕩在她耳畔,輕聲低語。
「我也舍不得你。」她歎了一口氣,又揉著太陽穴,察覺這個動作已經成為近日的習慣。
「大人的頭痛好些了嗎?」她明知故問。
「沒有,反而痛得更厲害。」這幾日她忙於軍務,腦部深處的痛楚,卻愈來愈是劇烈。從踏出大廳,聞嗅不到她的焚香後,頭痛就再度複發了。
那惱人的頭痛,讓她發現,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甚至是喜愛著,身旁有她的人、她的香陪伴。
無論政爭險惡,官員勾心鬥角,該做的事太多,而時間卻總是太急迫。更不論朝廷、罕營中,誰勝了誰,誰敗了誰;誰叛了誰,誰又降了誰,一旦身旁有了地,就隻剩下香氣渺渺。
她難以平靜的心,竟也逐漸寧靜。
「您的傷勢尚未痊愈,這幾日卻過度煩勞,加上明日就要遠行,離開鳳城,北渡沈星江遠行,我實在無法安心。」
「我也不能安心。」她擁抱著,懷中的柔軟嬌軀,貪戀著屬於她的氣息。「少了你的人、你的香,這趟遠行肯定難熬。」她自嘲的一笑。
「這一點,請大人放心。」她柔馴的任由她擁抱,姿態柔弱得像是,不能失去喬木依靠的絲蘿。
關靖微微挑眉。
「喔?」
「我這幾日都在研磨香料,隻要今夜再趕製,天明之前就能備妥一個月的份量。」纖纖小手指著滿桌香料,她柔聲解釋著。「我會配好每日所需的份量,請大人務必時時焚香,日夜都不可斷絕。」
「我答應你。」關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語中帶笑。「但是,禮尚往來,條件也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她柔潤的雙肩,不由自主的微微戰栗。
雖然,那隻是竭力控製下,最最輕微的泄漏,微小如積蓄的汪洋,滲漏的一滴水珠,卻還是逃不過她的眼睛。
「別怕,我要你答應的,不是什麼難事。」她微笑著,舉手打了個響指,揚聲對門外下令。「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