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貼近我的耳朵,咬牙切齒地說:一大早你就到處亂跑!有什麼急事嗎?她嘴裏特有的那種於與生俱來的桔香味無孔不入地鑽進了我的五髒六腑,我情不自禁地挽住她的胳膊,小聲說道:當然有急事,我想死你了。文欣驚惶失措地一下子摔開了我的胳膊,說了句:給我老實呆著,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我強忍笑容,找了個遠離人群的角落坐了下來。文欣最狼狽的時候,往往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我望著台上這個穿著古板威嚴的製服,正顏厲色的女檢察官,又一次感到心在隱隱作疼。真難以想像,十多年前,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孩竟然會出落成今天這種樣子。雖然歲月無情的摧殘還沒有在文欣美麗的臉上打下十分明顯的烙印,但她以前風情萬種的神態早已蕩然無存。而她風韻猶存的魔鬼身材,最多隻能在一些私人場合,讓個別較為親密的人一飽眼福。為了她的社會角色,說到底是為了生存,在大部分時間裏她必須洗盡鉛華。某些職業真是扼殺女人魅力的終極殺手。
庭審開始後,由文欣宣讀起訴書,空曠的審判廳裏響起了她溫潤如春雨般的極有磁性的嗓音。我覺得這種聲音與四周劍拔弩張的氛圍很不諧調,有點老鼠罵貓的味道。幸虧文欣在大學裏就是演講高手,經常主持全院的各種大會,所以她很會調節自己的腔調,使之適用於各種不同的需要。文欣的職業經常讓我想到一句老話,那句話說:男怕幹錯行,女怕嫁錯郎,其實女人又何嚐不怕幹錯行。就憑這性感的音質,文欣也應該馬上改行去做一些脫口秀之類的工作。
案情倒是很簡單:兩個賣羊肉的為了一個倒賣活羊的女販子爭風吃醋,在發生多次爭執之後,有一天又吵鬧起來。脾性暴躁的一方感到忍無可忍了,便掄起砍羊肉的刀砍了人肉。不僅把原告身上非重要的部位砍了許多口子,混亂之中一刀下去,竟使受害人喪失了某種極為重要的功能。可憐的文欣,常年累月麵對的就是這些窮凶極惡的嘴臉。好在文欣從年輕的時候就有一個本事:她的心靈之窗對於常人絕對是無孔可入。
文欣和我極為相似又截然不同,就象土壤可以呈現紅色也可以呈現黑色。在外表上我常常隻暴露出我怯懦內向的一麵,內心深處我卻是個熱烈淺薄的家夥,常被一些毫不相幹的人和事牽製我的情感。而文欣表麵上善於交際,左右逢迎,跟誰都可以在瞬間進入最佳的聯結狀態,可她實實在在是個“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的理性動物,我總愛說她是絕緣體。她看似非常平民化,實則是個真正的精神貴族。我深知她那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心裏隻容納了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我為自己能夠在這顆心上占有一席之地而深感欣慰。
我如獲至寶地望著這個坐在明亮的燈光下,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的女人,一種感覺由來已久:她總是遠遠地端坐在明亮的高處,而我總是在她目所能及而又身心相隔的地方,在我自己困惑的凝視中甜蜜地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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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我到文欣宿舍找過她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看到文欣就奪路而逃,羞辱之感象銀河一般阻撓了我邁向她的腳步。這曾叫文欣百思不得其解。她認為我去宿舍找她時,她實施的行為根本不足以叫我如此記恨她,她隻不過是臉色有點不悅而已。當時文欣還不知道我是怎樣極為病態地敏[gǎn]和脆弱。那時,常常為了某個冷漠的眼神,我就會痛苦得無以複加。更何況是一個冷臉,而且它還來自於一個叫我產生了幾分好感的女孩。